她欣喜地跑了过去,“吱呀”一声就推开了槅扇。
半截大红色遍地金的湘裙在空中摇晃,裙裾下,露出两只脚,一只脚上只穿着雪白的绫袜,一只脚上穿着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绫面的绣鞋……
她厉声尖叫着,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入目的依旧是那些盏熟悉的八角宫灯,静静地立在墙角,莹莹地散发着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华。
屋子里悄无声息,大丫鬟翠冷正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打着盹。
窦昭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那尖叫声也是在梦中!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惶不安。
自己这一病,家里人翻马仰,特别是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日夜轮值,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想必是累极了。
窦昭没有惊动翠冷,望着墙角的灯光,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才的梦来。
母亲死的时候她才一岁十一个月。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是后来母亲的忠仆妥娘找到了她,她连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可见这全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了妥娘的话,想当然杜撰出来的!
窦昭心里就觉得闷闷,透不过气来的难受,忍不住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响亮。
翠冷立刻被惊醒,想到自己值夜的时候竟然睡着了,惶恐地喊着“夫人”。
窦昭正要安抚她两句,外间传来丈夫、济宁侯魏廷瑜略带几分惊慌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说话间,他已披衣走了进来。
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因为喜欢骑射和蹴鞠,魏廷瑜并不像那些和他一样生活优渥的公伯侯卿,或是因酒色掏空了身子而显得精神萎靡,或是养尊处优而大腹便便显得臃肿痴肥。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官俊朗秀雅,动作敏捷,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活力,神采反而更胜年轻的时候,乍眼一看,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见窦昭没有什么异样,他不虞地盯着冷翠问道:“出了什么事?”
冷翠吓得瑟瑟发抖:“夫人,夫人睡着了……”
窦昭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平时不太管家里的事,可若是有什么事惹到他那里去了,不是踢小厮就是卖丫鬟,从不轻饶,因而只要他脸一沉,家里的人都要先胆寒三分。
窦昭病得厉害,实在是没有力气帮他收拾残局。
“没事。”她笑道,“我做了个恶梦,全身是汗,把冷翠吓着了。”
冷翠聪明地打住了话题,望向窦昭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魏廷瑜没有再追问,却皱着眉头瞪了冷翠一眼,不悦地道:“还不去打了热水给夫人擦擦身子!”
冷翠唯唯诺诺地应着,恭敬地给魏廷瑜行了个福礼,匆匆地出了内室。
魏廷瑜就抱怨道:“你这屋里的丫鬟都怎么回事?没一个有眼色,呆头呆脑的,指使一句动一下,像桐油灯盏似的,不拔不亮。你又病着,我看不如把娘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调过来服侍你吧?反正那几个丫鬟每天不过是陪着娘打打叶子牌,听听戏,喂喂鹦鹉,给猫啊、狗啊的洗澡……”
尽管能体会到丈夫的关切之情,窦昭心中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感。
迟暮的人都怕寂寞,因而格外的喜欢热闹。婆婆也不例外。在屋里养了七、八个如花似玉、活泼可爱的小丫鬟,为的就是驱赶清冷和寂寥。
她一个做小辈的,又不是攸关生死,怎么能把婆婆心爱的小丫鬟讨来服侍自己?
可你若把这其中的缘由说给魏廷瑜听,他定会不以为然,不仅要把人讨来,还会在婆婆面前说什么“这是我的主意,与窦昭无关”之类的话。
婆婆的为人就算是再宽和,听了儿子这句欲盖弥彰般的几句话,只怕都会生出几分遐想……最后横生枝节,无端惹出些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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