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了龙津桥,是专诸巷附近的购物广场,东西两边各成体系,东边基本卖吃的、喝的,西边基本卖衣服、鞋子、手机、电脑,两边熙熙攘攘,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深有体会。过了购物广场右转三百米是一家有五十年历史的百货批发店,不管是学习用品、日用百货、香烟啤酒还是瓜子花生都有。店主换过四个,四个是一家子,听说第一任店主死了,第二任店主老了,现在住在我们医院病房里,第三任店主不在这儿干了,第四任店主是第三任的儿子,二十多岁,老大不小不肯干正事,要老子的店铺,老子无可奈何,把店铺给了儿子,自己到江滨桥附近重新开了一家,生意火爆,比原先这家还要火爆。
我把车停在批发店门口,招呼王五下车。
“买酒,下来。”
“哥,你自己选呗,我都依你。”
“你选,我请你喝酒,让着你,选你喝着顺口的。”
王五死气巴咧地从车上下来,环顾批发店内四周,然后蹲下来,指着墙角的一箱蓝白相间的啤酒,说:“就它了,哈尔滨的,我喝的习惯。”
“跟我口味一样啊,我第一次喝酒,喝的就是哈尔滨的,当时四块钱一瓶。”我说,
“现在五块一瓶,一箱二十四瓶,算你一百块。”店主说。
“那这么算还是四块钱一瓶。”
“我爸说,远志大夫是他的救命恩人,你来买东西都要打折。”
王五惊讶地望着我,嘴巴长得巨大,放得下一个鸡腿,再加上两个鸡蛋,加点菜叶,盛上米饭能凑出一份沙县小吃的鸡腿套餐。
“你还救过他爸?”
“两年前,他爸脑出血,隐匿性的,头晕,头疼,来急诊看病。当时我值班,一眼看不出来是脑出血,给他简易处理了下。之后我鬼使神差地发觉不对劲,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正好片子拍好了,虽然报告没出来,但我一看,脑出血,立马给他紧急处理,总算没出人命。”
我跟王五说话的时候,店主已经把啤酒搬了出去。
“啤酒放到后备箱?”店主说。
“放副驾驶吧,让我怀念怀念。”我说。
我住在龙海骏景小区里,高层,二十楼,八十平米,一百万,我付了二十万的首付,欠了八十万,二十年还清,利息加起来,一并要还一百多万。我暂时没钱精装修,用复合地板和油漆大概修整了一番,好歹有个家的样子,但是,总归冷冷清清的。
小区的物业不错,灯坏了,白天两小时之内就有人来修,晚上的话物业修理人员都下班了,只能摸黑一晚,但第二天一早,我还没上班,他们就过来修理,上班前就能修好,一年一千多物业费还算值得。
我领着王五进了家里,灯打开,乳白色的灯光把客厅照得通透,似乎一眼就能看到我的书房,以及书房里三千本杂书,两千多本被我码整齐了放在书架里,几百本乱糟糟地随意堆在桌子上。
“找个地方坐吧。”我对王五说,“那个沙发我今年刚换的,五千多块,我家里单件最值钱的就是它了。”
“你这里怪冷清的。”王五说。
“毕竟一个人啊。”
“有下酒菜不?”
“冰箱里有火腿肠、罐头、还有万三的猪蹄,花生放冰箱会冷,冷了不好吃,我就放在了厨房,我早上准备好的,坏不了。你,没女朋友吧?这半年不打算结婚吧?不然只能吃花生,火腿、罐头这些都不能吃,对生理检查有影响。”
冰箱是两年前商店打折促销,我半价买回来,用了一年才发现是二手的,电箱内侧面被硬生生地刻上“苟且偷生”四个大字。
“我才来医院一年不到,哪能有女朋友?”王五说着叹了口气,表情凝重。
“我们在阳台喝酒?”我问王五。
“这是你家,你说。”
“那就阳台,你把沙发拉过来,我这儿没凳子。”我说,“沙发抬起来,下面有滑轮,不费力。”
从阳台朝外望,万家灯火,灯红酒绿,马路上来回飞驰的车有奔驰、奥迪、宝马,还有我不认识的牌子,我对车一窍不通,从小到大就认得这几个牌子。男人和女人牵手走在一块儿,两个巴掌大的头靠在一块儿,相互咬着耳朵,然后两脸幸福。老人和孙子在仕金桥上散步,孙子要爬到桥围栏上,老人一把抱住,然后慈祥地笑着,跟他说:“这围栏不能爬啊,不然警察会把你关进小黑屋啊。”夜总会二十四小时营业,白天是KTV,晚上加上酒吧业务和洗澡业务。正规的理发店七点钟关了门,不正规的理发店七点半开了灯,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涂满廉价香水,在门口观察每一个经过的潜在顾客,一言不发。两种理发店,井水不犯河水,遵守心照不宣的市场规定。
哈尔滨啤酒,黄颜色的液体,冒着泡沫,微苦微涩,喝多了能麻痹舌□□,苦涩全没了,随之而来的是甜的幻觉,实际上口味跟水一样,颜色跟尿液一样。
王五一瓶瓶数着。
“一瓶,两瓶,三瓶,远志,我喝了三瓶。”
“瞧你这没出息的,喝酒要洒脱,数着显得小气。继续喝,别数。”
王五酒量不大,肾功能也不够强大,酒精的代谢速度远远跟不上摄入速度,不一会儿,脸红了,然后酒精的味道从身体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和火腿肠、罐头、猪蹄以及花生混处一股麦田的味道。
二十四瓶啤酒全喝完了,王五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但意识还是勉强清醒的。
“哥啊,你跟我说说你这酒量是怎么练出来的呗。”王五说。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