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行动稍慢些,这时刚与雷远所部汇合。他策马经过连绵的血泊,叹了口气。这一路行来,他真没有想到,雷远的说服手段竟然暴烈到这种程度,沿途对于直接参与乱事的宗族,几乎没有留下过活口。
难怪这小子敢说,这世上没有讲不通的道理,没有说不服的人啊……
而雷远毫不停留,继续向前,绕过一处数丈高的丘岗后,眼前霍然开朗。这里,就是雷绪本队的大营。
这时候大概已是隅中时分,北风慢慢地放缓了节奏,天上的浓云渐散,开始有阳光洒落下来。在山道后方传来厮杀声以后,本营里的战斗反倒停歇了,战场上的血腥气随风飘荡,却始终未能没法完全消散。
陈兰所部的将士们大多都疲惫地坐在地上,只有少量精锐还虎视眈眈地威逼着营地正中的牛皮大帐,有人喝骂挑衅着,还有人点起火箭一支一支地射过去,试图将帐篷引燃。与陈兰所部对峙着的士卒数量只有大约百人,他们依托着大帐和周围一圈竹木栅栏摆出死守的样子,其中绝大部分都带着伤,甲胄、武器也都破碎不堪。
雷远抬眼望去,许多较熟悉的扈从都不见了身影,此刻负责指挥的是谢沐手下一个名叫雷澄的年轻军官,持刀护在他身边的居然是王延。
雷澄也看见了从丘岗后面策马而来的雷远。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连忙猛力拍打着王延的脊背,指着那处方向叫道:“你看那里!小郎君来了!啊啊啊啊!”
最后那几声并非欢呼,而是惨叫。原来王延肩背处的甲胄缝隙里,夹带着几枚折断的箭簇,雷澄正拍在箭簇上,自家手掌上破了老大口子。
王延也痛呼一声,踉跄了几步,他随即看见雷远身后不断涌入大营的兵马,于是狂喜地大声叫嚷了起来:“小郎君来了!小郎君来救我们了!”
王延的呼声惊动了许多人,紧闭的大帐帷幕被猛地掀开,辛彬从里面箭步窜了出来。他立即看到了雷远,看到了雷远身后层层叠叠排开的骑兵和步兵。他自然也看到了与雷远并辔而立的那名中年武将。
那一定是赵云。辛彬忽然想起了简雍的话,他瞬间就明白了更多。
对于刘豫州而言,灊山的距离太远了,他能投放于此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不可能像吴侯那样,动辄以数万人马张扬声威。刘豫州想要赢得数万百姓的投奔,就必须把有限的力量投放到最关键的地方,影响最关键的人。
辛彬本以为,在宗主雷绪不能理事之后,自己实际掌控着庐江雷氏宗族事务,乃至淮南豪霸联盟的运行,是毫无疑问的关键人物。他甚至想过,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谋取一些……但现在辛彬知道了,自己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多想什么呢。
辛彬深深地吐气,那些长期以来迫得他举步维艰的沉重压力,仿佛随着这口气一起流泄而去。他扶着栅栏,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宗主啊!宗主啊!小郎君来了!我们有救了!”
“奶奶的……”陈兰同样看到了雷远所部大举进入的情形。
他看到自己的老相识,庐江雷氏的有力曲长邓铜和贺松正带着大规模的兵力出现。粗略估算,这支部队合计将近两千,而自家部曲还能作战的不会超过五百。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陈兰不明白。但他至少知道,大势已去了。
“奶奶的……”他再度唾骂,却不知道骂的是谁。他松开紧握在手的刀柄,颓然坐倒在地面。这处扎营的平地是个草坪,但经过数百人的反复践踏,如今已变成了烂泥地。污血和泥浆混合在一处漫溢着,陈兰坐下去的时候,便将血泥溅得四面飞起。
在这时候,他满脑子都在疯狂地想着:自己中了雷绪的陷阱吗?雷绪没事?生病是装的?或者雷脩没事?战死是假的?又或者,陈四五这个废物被收买了,或者被骗了?他们费这么大精神,就为了坑死我?再或者,庐江雷氏投降了曹公?不不,这个不太可能,他们应该是……各种想法很快就将他本不够精细的脑海搅乱成了一锅粥。
他不得不颓然叹气,总之是输了,还想什么呢。
脑子不好使,想什么都没用。老子认输,接下去的事情,和老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陈兰低下头,看看自己在多年战争生涯中失去两根手指的粗糙手掌,手掌上满是血、汗和泥浆,有点颤抖。那不是害怕,只是累了。好在从今以后,就可以休息啦。他对自己说。
身前马蹄踏地的声音响起,有一队战马来到陈兰身前,为首的一匹骏马因为主人勒缰而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来者是谁?架子不小嘛。陈兰懒得抬头去看,坐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有好几个人从两侧过来,动作粗鲁地按着陈兰的肩膀,把他的身躯仰面放倒,往后拖。
陈兰没有反抗,他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把眼睛闭了起来。
……
与此同时,站立在小谷出口处的冯熙叹了口气。一场夤夜发动的奇袭最终延续到天光大亮还无法底定,待到分散在各处的雷氏部曲和盟友们作出反应,这这场奇袭就要失败了。他看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几名持戟哨兵,往袍袖里掏了掏,拿出个看上去沉甸甸的绣囊来。
自己进入灊山以后,这几名哨兵就一直跟着,自己居住的小谷也是由他们在外围守把。如此操作并无不妥,这既是为了保证安全,也为了隔断信息传递;毕竟谈判重要,谁都想避免人多口杂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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