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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其实,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来的。当你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痛苦,你就再也不想诉说了。能够说,还说明你不那么苦,至少你还能够说出来。所以,辛弃疾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真正地体验了痛苦的滋味,你就只想去淡化它;只有还不够痛苦的时候,你才会去强调它,让自己离圣人或者耶稣更近一点,否则,你就不够神圣,不够伟大。这是人们潜意识中的东西吧?

有一天,天已经很黑了,我独自摇着轮椅走在一条很僻静的路上,迎面过来几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说笑,边说笑边吃零食。开始,她们并没有发现我,路上很昏暗。当她们中的一个几乎撞到我身上的时候,她们才大呼小叫地看见我的存在。其中一个女孩走过去,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哦,我要是变成她这样,我就不活了!”其实,我当时也刚刚从她们那样的快乐中跌进轮椅里。听了这话很受刺激,但是,很快我就平心静气了。人在什么时候就会找到什么时候的快乐。比如,星光仍然能够平等地赐予我和她们一样的宁静和美丽;风摇树叶发出悦耳的声响,我的感受可能比她们的感受还要美好。命运并没有因为我的伤残而剥夺我感受美好事物的权利,对此,我非常感激。

痛苦不值得炫耀

这两天,我发烧,一直在输液,每天早上,我得赶着起床去医院,去晚了我就会一个上午回不来。昨天护士给我输上液以后就不见了踪影,她太忙了,那个观察室就我一个人,药液输完了,护士还没有来。我就自己把针头拔出来。正准备离开,护士来了,一看我自己把针头拔出来,做出一个夸张的痛苦表情,然后,向我道歉,说太忙了。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早上这阵子他们很忙,我根本就没有计较她来晚了,自己拔出来倒感觉很高兴。我心情很好,为能够早回家,为今天充裕的时间,我老想笑。她问我怎么那么高兴,我说,干吗不高兴?高兴就是高兴呗!她说她不高兴,是忙得顾不上高兴了,我说,你不会抽空高兴一会儿?于是,她就笑着继续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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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没有人不让你高兴。忙也可以高兴,闲也可以高兴,想高兴就会有高兴的事情。比如,回来的路上,我可以买点自己爱吃的早点,又花不了多少钱,有时候一元钱就解决问题了,这和生活在贫困山区的人相比是多么幸福呀!而前段时间,我的散文登在报刊上,这个星期又被作家文摘转载,一些朋友看到后告诉了我,这也让我很高兴。输液后,我的病情缓解了,医生说,只能缓解,说不定还有其他问题,你要到大医院查查去,而我不管那些“大问题”,只为目前症状缓解而特别的高兴,特有成就感。觉得那药怎么那么灵?医生说我长期坐在电脑前已经影响了我的颈椎,我的手经常麻木是颈椎出现了问题,发展下去很严重等等。

可是,这都不妨碍我想快乐的心情。我想我还能够享受美味早点,还能够读书思考,还能够写东西打电脑,还能够欣赏美丽景物,和盲人比我还能够看,和聋哑人比我还能够听,还能够说,和植物人比我能够感觉。我的邻居由于脑血栓已经成了植物人,而我没有,至少今天没有。我为今天自己还拥有的一切而感到兴奋!是呵,正如你说的,生活中我有很多遗憾,在外人看来我命运多舛,有很多鲜为人知的磨难。可是,我和生活和命运讲和了,为了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历程,我要和生活命运和平共处!直到也成了植物人,那就由不得我了。

在我看来,痛苦并不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情,我不愿意拿去示人,而是淡化它。活着,谁没有痛苦?很平常的事情。如果一味的强调,自怜自怨,那么,生活中就会有数不清的痛苦,能说出口的,不能说出口的,大的小的,远的近的,从前的,现在的,将来的,这些痛苦会把你牢牢地钉在十字架上,或逼你走上绝路。你还怎么自由?还怎么能找到生命中美好的东西?还怎么活下去?

在苦难中寻找幸福是对苦难的反叛。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是对绝望的反叛,我想做这样的一个叛逆者。不为谁,为自己为自己绝无仅有的这次生命历程。

净化生命环境

两年前,我曾与一位叫亚宁的网友通过几次邮件,现筛选出两封粘贴在这里,或许从中我们都能悟出些有益的东西,以调整偏离了的生命坐标,从净化自身环境开始,真正学会善待生命。

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用“净化”环境这个词汇,因为它是在排除了不可逆因素的前提之下,强调了对人自身潜能最大限度的一种调度(这里不包含社会大环境),善待生命应该从净化自身环境开始。由此我又联想到对于善待生命的另一种认识误区。

两年前,我曾与一位叫亚宁的网友通过几次邮件,现筛选出两封粘贴在这里,或许从中我们都能悟出些有益的东西,以调整偏离了的生命坐标,从净化自身环境开始,真正学会善待生命。

给亚宁的邮件

亚宁,你回复我的病情诊断邮件已收到。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去美国两年多了,我们联系不断,感觉上,你好像还在北京的家中帮我分析化验结果、诊断病情,依然还是我身边的保健医。

你总是在拿恭维话与我打趣,说我在BBS上又发了那么多的好帖子,不知修改后,又要拿到哪些媒体上发表?这下稿费多多,电脑升级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这话要是放在过去,倒是很中听,可现在我后悔莫及,悔不该当初那样地玩儿命,把现在的身体搞得一塌糊涂。当初我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哲理,把生命质量曲解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还美其名曰这是在享受生活,即使是提前透支生命少活上几年,也在所不惜。因而把一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之身应有的一切体能训练全部取消,进而放纵地每天不少于八小时地学习和写作。自打有了电脑和网络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现在,我才品尝到了自酿的苦酒,要是如愿地少活上几年去了天国倒也罢了,可它让你百病缠身一点点地蚕食你,这份洋罪就受大了。

当然,这样的评价并不是完全否定自己,只是感到在健康和工作的投入上有失偏颇。上个月,我的膀胱不明原因地突然大出血,大剂量的凝血药用上之后还整整流了4天,从几年前就做了膀胱造瘘的导尿管里,抽出的全是堵塞淤积的凝血块儿,血色素已降到了7克。严重的病情造成的心理负担,又诱发了我早年前就患过的抑郁症,好在遭遇过这种磨难,经过药物和自我心理调适,很快使病情得到了控制。既然提到了磨难中的抑郁症,那我就多写上几笔。在我14年的伤残史中,最为痛苦难熬的阶段,就是伤残之初,由于过重的心理压力所患上的抑郁症。我想,作为一个医学博士,你对抑郁症的了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当时就因未能及时诊断出病因,我遭受了地狱般最惨烈的折磨。后来还是安定医院解救了我,诊断的过程就像看感冒发烧一样简单明了——典型的抑郁症!

服药后的第三天早晨醒来,我的心境好得如同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当我坐着轮椅来到户外,灿烂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道路两旁盛开的花儿溢出淡淡的馨香,还有鸟儿在树的枝杈上鸣叫。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真的就这样走出地狱了吗?怎么过去从未体验过如此美妙无比的感觉?我忽然想起一句已不算年轻的“古老”格言:“失去自由的人,才懂得珍惜自由的可贵。”我当然算不上什么英雄,可我非常崇拜自己。你可知,那个顽固的抑郁症整整和我打了6年的“游击战”,再加上这期间14年的截瘫病,能让生命延续到今天,已经是件不易的事了,而我还读了那么多的书,写了那么多有关生命与爱的文章。尽管我的双手也失去了功能,却没能阻挡住我在英特网上随心所欲的漫游,为此还被电视台评了个“电脑明星”。回顾起这段非同寻常的日子,我深知,无论是截瘫病还是抑郁症的阴霾,无一不是被自身顽强的努力所营造出的充实、乐观、积极、向上的氛围所驱散。

亚宁,拉拉杂杂写了这许多,忽然感到自己怎么也学会吹牛了?我看还得回到一开始的生命质量话题上。其实,你才是个真正的智者,心态够得上“五星级标准”。当初你放弃还有不到半年的博士生学业,毅然去了美国与丈夫团聚,有多少网友为你感到惋惜。行前的那天晚上,你特意给我发来一个邮件,洋洋洒洒有两千多字,直看得我心里起伏跌宕的。一个即将三十而立,生活与事业正处在巅峰时刻的年轻人,突然发现自己患上了晚期直肠癌,确实是谁也接受不了的,像所有善良的人们一样,你哭过、愁过,但最难过的不是为自己,想到女儿尚小,父母年迈多病,还有那么多的朋友为自己做了太多,而自己却没机会回报,自然还有相亲相爱的丈夫。哭过、愁过之后,你竟然那么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在以后的日子里,你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去品味生活、去注意被忽视了的很多东西、去试图了解死亡。这样做的结果用你的话来说,真是获益匪浅,跟死亡成了朋友,别的烦恼自然微不足道退避三舍。修行的结果是你获得了力量和真正的信心,你坚信这个诊断不会是上帝赐给你的最后的礼物,而更多的就看你自己能否把握命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境,因为我们都曾有过劫后余生的经历。尽管你惧怕过死亡,我追求过死亡,但殊途同归,我们最终还是踏上了同一条阳光灿烂的光明之路。你说过,自手术成功以后,你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原来,你一直以为是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活,却无意中做了一回自己的主人,并且发现为自己而活竟是那么开心!

亚宁,我非常佩服你对生命的那份潇洒大度。从没听你言说过什么生命的价值及意义,即使在《生命探秘》论坛里所发的那么多出色的帖子,大都也是从社会学、心理学和生物学的角度去探讨,可你在决定自身的每件大事中,都会非常明晰地诠释出自己的价值取向。如果是我,我一定要拿了博士文凭再走;如果是你,你不大可能因截瘫的打击而又患上抑郁症。在论坛里讨论问题时,你随心所欲给人一种亲切感,而我则仔细斟酌有意无意地为今后在其他媒体上发表文章储备资料。相比之下,我确实活得很累。这样讲,当然不是否定过去十多年的努力,而是感觉对生命质量的理解上是要有所调整了。说得好听点,应该轻松地善待自己;说得难听点,不要“太功利”了。好啦,再过一年就是你术后五年生存期的坎,也是我致残后的第十五个年头。早就听说你要出外找个工作,不为谋生,只想给生命储备点能量,而我也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计划。我相信,在新世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会活得比以前更好!

2000年5月13日燕炼

此电子邮件于当日写完后即发出,因未收到回复,我又相隔两个星期发了两遍,依然如故,直到三个月后,我第三次又试发了一次才得到回音。她住院了,再次发病,是癌扩散,美国医生很直率地告诉她已经没希望了。可你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兴致在给我的回复邮件中插入了一个题为《一个美国的中国集邮迷》的附件,内容如下:

亚宁的邮件

是,感谢上帝让我还健在。为了感谢他的慷慨,我且说点刚碰上的高兴事。

这个周日去一个美国朋友家参加个Party,男主人是个热情精干的小老头,虽然在世界银行工作,有着几十万的年薪,可说话办事还是一副典型的知识分子的学究气,且朴实得让我一见如故。我们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了。话题从地方图书馆的改建,馆里面的中国藏书多不多(他是图书馆之友会的主席),很快转到他的关于中国的收藏,一些古代和现代的地图册,包括古代疆域图,现代的全国和地方行政图,还有文化分布图等等。当知道我是个集邮迷之后,马上又抱出几大本中国邮票让我欣赏。

单从邮票来说,他可是比我集得还多,从早期的区票,加字改值票,到文革票,几乎应有尽有,只是中间间或有些遗漏,1987年和1988年的邮票不知何故大部分缺失。他解释说因为很早就开始买,所以比较全。我开始以为跟他的地图收藏一样,中国专题的收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让我深感惊讶的是中国的邮票却是他惟一的邮票收藏。想想我还有不少的外国邮票,而他连近在眼前的美国邮票也不收集,却不远万里的从中国邮购不断出版的新邮,这份对中国邮票的偏爱让我觉得心理上又近了很多。他解释说:“中国邮票很漂亮,因为时间跨度比较短,相对容易集齐。”说是欣赏,很快就变成了我给他的讲解,因为没有多少英文资料,所以事实上他对邮票的内涵知道得不多。一整个晚上我们俩都抱着集邮本一张张说过去,饭也顾不上吃。别人打趣他太刻苦,他直说机会难得。从邮票分类说到内容,我也算是宣扬了一番中国文化。他记性很好,很快就记住了不少。从第一张猴票的大幅升值聊到12年一个轮回的生肖票。他兴趣盎然,走时还不忘冲我嚷嚷:“IMissedSnake”(我少了蛇票)。他尤其觉得宣传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的邮票设计别具匠心——两个男女性别符号交会区有一个孩子,一目了然。

快告辞的时候,他突然问我要不要看看他的“DoubleStamp”(重复票),拿出来一看,除了最近的八九十年代的外,竟然还有些成套的50年代和不少70年代的邮票及少数文革票。他说你看你缺什么尽管拿,我很不好意思的说我老邮票缺了不少,但我不能就这么白拿,这些票已经很贵重了。他直说没关系。我说那我就挑个一两套,以后带了本来交换。他很不以为然地说:“FeelFree(随便),只要是你缺的。我这儿有个MissingList(短缺票清单),以后你也可以帮我再配。”这样我也就不再客气,挑了二十几套的邮票。同时心里也很感动,在他的眼里邮票就是邮票,不论它现在值多少钱。虽然我们只是初次相见,可是他决无半点不信任,并不担心我可能拿走他的邮票而一去无踪。我说我的邮票还在中国,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他也并不在意。

回来的路上,心里除了兴奋就是感动。为在异国他乡还能碰到“邮友”;为自己还能一饱眼福,了却我对留在国内邮票的相思之苦;为得到几套自己思慕以久的邮票;为外国友人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更为人与人之间这样的一份信任!

我暗下决心,虽然他缺的一些邮票价值不菲,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帮他补齐。我还准备买些英文的中国邮票资料让他自己可以慢慢欣赏考证。

2000年9月3日亚宁

看看我这位网友在如此境况下的心态,是多么的令人羡慕!他追求过“伟大”,但那是随意的。当“伟大”不再为表现生命意义而蓬勃怒放时,她便毅然舍弃转而回归平和。这是人们最初的一种生命状态,不是人人都可以轻易回归到原生态的,就像陆幼青把本已日趋暗淡的“伟大”再次推向辉煌一样。说实话,这两种心境我都达不到,但我希望自己现在能逐渐修炼得平和一些。这样,也算是善待自己、善待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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