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完全不受争吵声影响的老头睁开浑浊的双眼,瞅了一眼武镭。
“老人家,您是合作社社员吗?”
“嗯。”老头抬了抬眼皮,随口应道。
“我听着里面都吵着要散伙了,您不说两句?”
老头语气硬邦邦的:“有啥好说的,合作社散伙是迟早的事了。”
武镭挑起了眉毛,道:“为何这么说呢?你们现在依然有面积很大的连片农田,水源充足,农田肥沃;社员也熟练掌握种稻的各个环节技术,经验丰富……不过是赔偿了一批新机械罢了,只要合作社不散伙,依然可以按照之前的方式生产啊。”
老头一脸沉痛的摇摇头:“自从大伙选择与嘉谷公司翻脸后,人心就散了。如果嘉谷最后原谅了大伙,合作社还不至于散伙;但公司没有,所以现在是没了主心骨。”
老头懒得探究武镭的身份,遥望隔壁乡长叹一声,长叹声中是无尽的怅然。
隔壁乡的合作社没有跟着闹腾,据他所知,他们合作社折价赔偿的农机,被嘉谷调到隔壁乡去投入生产了。
与他们乡现在人心动荡不同,隔壁乡应该是一派播种的繁忙景象。
据说嘉谷还准备帮助隔壁乡水稻种植合作社,利用水稻育苗大棚的闲置期种植400亩红辣椒,预计亩产近4000斤,直接收益将达200万元,年底分红后合作社农户们的钱袋子又要装得满满的了。
从春天的浸种育苗开始,到秋天秋整地的机车用工等,公司统一购买农资,统一配套农机具使用……这本是他们也有的“主心骨”,现在,都没了。
老头颤巍巍的坐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之前的合作社多好啊,粮食收的多了,到手的钱也多了。在合作社上工的社员优先照顾贫困户,我们这些老人过年过节还有大米、猪肉等福利,村里的垃圾清掉了,垃圾也不乱倒了……我一直说做人不能没良心,可惜啊,不听老人言呐。”
老头慢吞吞的回忆,说的有些混乱,但武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回民乡合作社已经成立五年有余了,算是“高龄”的嘉谷系合作社了。这个阶段的合作社,已经不仅仅改变农业生产,也开始影响农村生活了。
年轻一些的农民可能不是那么敏感,但老人家最能感受到这种趋势。
只是,现在这种趋势被腰斩了。
老头脸上的褶皱尽显萧索,不知不觉变得大声了:“做合作社,应该是越做越团结的。但当有人选择了背叛,这团结就不堪一击了……”
武镭静静地听着,突然觉得他这话莫名的耳熟。
想起来了,是他看过一个关于滇省嘉谷系合作社的采访视频,同样是一位老人家,有同样的看法。
农民专业合作社的使命,不单单是聚一群农民抱团种菜、养鸡,更不只是单纯的增加收入。另一个也是更大的存在价值,是重新找回纯朴民风,是为了凝聚力!
社会稳定繁荣的前提,无论是什么制度的国家,都必须有一种力量来支撑,那就是社会凝聚力。然而农民,这个中国最大的群体,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在高速发展的现代化进程中,明显的落伍了,有的甚至迷失了。
合作社是为了适合这种社会需求而生,事实证明,做合作社,也确实让本地农民的凝聚力越来越强了——如果不是人心不足的话。
武镭暗叹一声,心想:其他人可能只是更后悔减少的利益,最为“人心再次迷失”而痛心的,可能只有眼前的老人家了。
老头撑着拐杖站起来,再次叹道:“人心散了,合作社再也回不去了啊!更远的伤害还在后面呢。”
老头的音量,渐渐的降了下去。
却是令人倍感沉重。
不知何时起,合作社大院里,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寂静无声了。
一门之隔,却没人打断老头得感慨。
后面的伤害是否更深更远,他们已经想不来了,但悔意,实实在在的在传递。
武镭记录过不少嘉谷系合作社刚起步的瞬间,其中的激情历历在目。
他相信,回民乡合作社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激情。
只是,如眼前老头所说,人心散了,回不去了。
他不禁心有所感,脱口而道:“嘉谷改造这个地区,花了数年之功;但打破数年之功,真的只需要一个错误的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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