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有些时候,照片并不能完全与现实画上等号,镜头能够捕捉只是一瞬间的景象,而那些毛骨悚然的窥视感、窸窸窣窣的响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都是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受到的。
五十年后的佛蒙特正值冬日,而五十年前的旧镇仍然是秋天,溪流载着火红的枫叶,从群山间静静流向小镇,镇上铺着砖石的人行道,路灯杆像芦苇一样弯下来,玻璃灯罩不知道被砸破了多久。
广场上的喷泉池里铺着红黄相间的枫叶,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两侧的商店橱窗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除了招牌和橱窗上的文字,根本无法判断这都是些什么店铺。
街道上看不到多少镇民,小巷口有个老妇人推着一辆小推车摆摊,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眼镜,招牌似乎是手绘的,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只瞳仁漆黑的眼睛,漆黑的瞳孔犹如深渊,无端让人心中有些不舒服。
除了叶槭流,镇上再也看不到第二个外乡人,不知道是因为对旧镇不感兴趣还是别的。不过叶槭流并不在意,没有其他人反而更方便他进行调查,在小镇调查,他不可能还继续戴面具。
虽然借来的脸无所谓被不被其他人看见,但叶槭流琢磨着,刚才他在交易会上表现得那么强硬,真被看到了脸,不来点过激反应说不过去。
过不过激还不算什么,问题是他现在没有了借来的枪,打不过别人岂不是崩人设……
这样一想,叶槭流就有些后悔还枪还得太早了点,怎么也得等离开的时候再还才是。
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叶槭流只能庆幸没有其他人对小镇感兴趣,他单手插在裤口袋里,扫了一圈街面,想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调查对象。
他的打扮明显是外乡人,可让人不解的是,他在小镇的街道上漫步,却没有任何镇民对他投来好奇的视线。他们仿佛看不到叶槭流一样,每个人都低着头看着地面,步履蹒跚地走过街道,随着“啪嗒”的开门声,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一扇扇门后。
叶槭流想了想,走向正在卖眼镜的老妇人。
他低下头挑选摊位上的眼镜,状似无意地问:“如果我买一副眼镜,我能够看清楚多远?”
听到他的声音,老妇人抬起头,敏锐地转向叶槭流的方向,语速很慢:“那要看你现在能看清楚多远,还有你以什么为生。”
她抬起头的瞬间,叶槭流也看清了她的眼睛,看清楚的一瞬间,他的心中掀起了些许波澜。
那双眼睛和招牌上画得一样,幽深,黝黑,漆黑的瞳仁占据了大半眼球,几乎看不到眼白,看上去仿佛某种非人的生物。
几乎和新镇上的那个小女孩一样……难道五十年前的旧镇上所有镇民的视力都不太好吗?叶槭流微微皱眉。
他的语气越发舒缓,仿佛在齿间咀嚼了一丝苦涩:“我现在还能看清街道,还有您的模样,但最近做木工时……我总是会觉得我已经无法完成精细的雕琢了。”
老妇人充满同情地叹了口气,伸手摸索几下,终于摸到了叶槭流的手:“如果是伐木,你现在的视力已经够用了,但你想做精细的木工活,那我担心无论什么眼镜都帮不上你了。”
叶槭流微微叹气,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可我不能看不见。您能拿出这么多的眼镜,那么我冒昧猜想您还有更好的镜片,是吗?无论需要多少钱,我都愿意支付。”
他没有说得很详细,给老妇人留足了意味深长的空白,果然,老妇人想了想,对着叶槭流点点头:“我家里还有些镜片,如果你不介意等待一会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家里试镜片,可以吗,孩子?”
叶槭流当然不会放过好不容易送上门的线索,他微笑着向老妇人道谢,等待她收拾好摊位,帮她将小推车推回了家。
老妇人的家在小镇边缘,离森林很近,她抖抖索索掏出钥匙打开门,邀请叶槭流进去。
房子里没有光线,窗帘紧紧拉着,看不清家具,四周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木头气息。
老妇人像是对这种昏暗习以为常,她弯腰钻进黑暗的房间里,避开了所有的家具,一边热情地招呼叶槭流:“进来吧,很快就要天黑了。”
这才下午两点左右,这么早天黑?天黑之后会有什么吗……叶槭流扫了一眼黑暗的房间。
数据视野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清晰标出了所有事物的名称,确认安全后,叶槭流进入了黑漆漆的小房子里,在沙发上坐下,听着老妇人在厨房忙忙碌碌。
窗帘缝隙里漏进来些许微弱的天光,光线渐渐昏暗了下去,在这一隙光彻底消失前,老妇人的儿子和他的妻子从外面回来了。老妇人说得没错,天果然很快黑了下去。
当外面不再有光时,老妇人擦了根火柴,点亮桌上的蜡烛,在蜡烛外轻轻罩上玻璃灯罩。
就算是对五十年前来说,用蜡烛照明也太过复古了一些,但三个人明显已经习惯了这种照明方式,他们围坐在桌边,三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跳动的烛光,浮现出呆滞的向往。
在烛光的映照下,三张年龄性别不一的脸甚至让人有种一模一样的错觉。
三个人低声祷告:“仁慈的飞蛾母神,请您赐予我们您的仁爱,不让您黑暗中的仆从伤害我们,请您赐予我们您的悲悯,不让嗡鸣和耳语在我们脑中回荡,请您赐予我们您的宽恕……”
要真是仁慈的母神你们的视力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差,听祷告词的意思,难道天黑之后外面就会很危险吗……五十年后的新镇还保留着佛蒙特窗,五十年前的旧镇更是到处都是这种窗户,看来黑暗中会有什么东西,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到小镇上来了……叶槭流保持微笑,内心对这个飞蛾母神升起了浓浓的警惕。
三教会是靠着禁止血肉献祭才和其他密教进行了切分,从这点就不难猜出来在这之前这些密教都是怎么行事的。再看看旧镇,不知道他们信仰飞蛾时出了什么差错,一整个小镇的居民都开始看不见东西了。
叶槭流扪心自问,觉得自己这个邪神和七神一比较,果然还是有很大
的进步空间。
等到祷告结束,老妇人带着叶槭流去看镜片,叶槭流耐心地一片片试过来,举着镜片自言自语:“没想到我的视力会恶化得这么快,唉,也不知道最早视力下降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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