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君年叹了口气:“你怎么认为我们不知道这些黑幕呢?你这些材料,多数都是道听途说,我们可都是亲历目击。”
“哈!”左昀叫了起来,“你们知道这些,却不站出来替老百姓讲话,我作为记者可不可以再写篇报道,揭发你们这些大老爷不作为?”
卢晨光朝她吓唬地瞪了瞪眼:“记者!哈!”
左君年皱起眉毛:“你知道什么是不作为?我今天实话告诉你,这一年来,为齐大元和鑫昌公司在白绵圈地弄钱的事,我们这几个没一天消停过。你知道北城区二期工程为什么拖了那么久?你知道程市长的车子上被人放过恐吓信不?你知道你老爸老妈晚上开会回来包里都放着电击枪不?你怎么知道你老妈没有追查过江勇的黑社会势力?你以为把一个治安科科长拿下去就那么容易?!太多的问题了,有很多事,到了一定程度,是会遇到一个玻璃板的,你看不到而已,但能感觉到它存在,阻止你再去深入,能挖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让我们这些人费尽全部力量了。”他停顿了一下,把一句“牺牲了自己的无数利益”硬是吞了下去。
“现在白绵人都知道鑫昌公司以城市改造的名义在拼命圈地圈钱,但在政策上他们钻了空子,在法律上他们是合法经营,政府这边是市委常委会开会通过的联合开发,我们都知道这里面有很大的猫腻,很大的黑洞,保守点说,齐大元通过这家公司少说也捞进去1000万,但你有证据吗?没证据,你能乱讲话吗?”
卢晨光望着左昀,轻轻地说:“你在基层,很多事看到的都是表象。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在一个很不成熟的时候,写了一篇很不成熟的报道,而这件很不成熟的事,起了一个很不成熟的打草惊蛇的作用,而且还把你爸爸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我们都知道这是你的个人行为,但现在省里都在传左某人把工作中的矛盾,带到了工作之外解决,而且还采用了一些很不理智、很不正当的手段——写小字报。对于一个副厅级的干部,被涂抹上这样的色彩……”他斟酌着,最后才说出,“就意味着,他成了一个官场潜规则的破坏者。”
左昀眼里波光涟漪,倔强地侧过头去。
左君年这个做父亲的顿时不忍,示意卢晨光适可而止。
刘幼捷倒大为满意,他们夫妇俩对女儿的教育从来没能这么攻心过,朝着卢晨光频频点头。
“至于后果到底会怎么样,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卢晨光淡淡道,“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你永远也无法料到,破坏它的惩罚会在哪一天、哪一件事上体现出来——不过,可以绝对肯定的是,它确实无所不能。”
“就像今天赵根林的那个事——”左君年气咻咻地说,话才出口,就被刘幼捷严厉的目光迎头打断,左昀睁大眼睛:“爸,赵根林的什么事?”
“没什么。”刘幼捷近乎粗暴地喝道,“今天跟你说的已经够多了,饭在厨房里,自己赶紧去弄了吃!吃完饭早点去上班!”
程怡有点不忍地问:“孩子折腾了一天一夜,你就让她休息一天再去上班吧?”
刘幼捷板着脸说:“这点挫折算什么。”转头厉声对左昀道,“你们报社里某些小人还等着看笑话呢,你记着,越是有人等着看你哭,你就越是要笑给他看!”
左昀默不作声去吃饭了,屋子里一时沉闷下来。过了一会儿,左昀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妈,你这么厉害,你敢破坏潜规则吗?”
刘幼捷被问愣住了,还是卢晨光了得,笑嘻嘻地回敬这个小鬼头:“顶厉害的人,是利用规则来破坏规则,以势做势,既能保存自己,又能实现目标——比如你妈妈。”
左昀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关上了厨房的门。
刘幼捷和左君年相视苦笑。程怡哈哈大乐:“我们家的两个呆儿子,加起来都没有你们家小昀的一半机灵!我看你们平时也不管不问的,就白白得了个鬼精灵的好女儿,这才是无心栽花,有心插柳,苦做抵不过好命!”
卢晨光也附和道:“是啊,这就叫福气。”
刘幼捷哭笑不得:“福气,福气,有福就有气,我不被她气死,就算是最大的福气了。”
潜规则(3)
左君年没有理睬他们的调侃,又重新拾起左昀来之前正在讨论的话题:“赵根林这个事,里面肯定有名堂。”
刘幼捷冷冷道:“齐大元和鑫昌公司也肯定有名堂,你又能怎么样?”
“刑讯——把人弄成那个样子。”左君年低声说,刘幼捷瞥了一眼厨房门,赶紧打断了他:“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刚才不是都说了嘛,潜规则。”
上午把犯人赵根林移交看守所时,赵根林的异常状态被发现了。
其实丁一鸣和陆杰都发现了赵根林有点神志不清,胳膊像是受了伤,别在后面拧不过来了,不过这并不罕见,他们也约略估计到熊天平昨晚可能给他“上规矩”了,不过看身上没伤口也没血迹,谁就都没在意,直接把人架起来就带出门去,都弄上车该走了,张德常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车子外面。
“嗯?这人怎么连路都走不了?”张德常打量着虾米般缩在椅子里的赵根林,叼着烟说。
赵根林听到了声音,勉强撩起肿胀的眼皮,一眼看到张德常嘴上红红的烟头,立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说了,我说……在那儿,就在那儿!星星!星星……”他疯狂地叫嚷起来,在椅子上翻滚着,像受伤的野兽企图藏进阴影里,丁一鸣和陆杰急得拿起前座上的垫子,才把那可怖的号叫堵住了,但大楼里正在办公的人都被惊动了,好几扇窗户里都有人伸出头来朝下看。
张德常的脸顿时黑了。“吱”的吸了口烟,捏着还剩大半截的烟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指一弹,烟头流星般地飞进了边上的花圃。他扫了俩小干警一眼:“先把人弄回问讯室。”
在问讯室里,张德常把赵根林衣服一掀,丁一鸣和陆杰都傻了眼。天呐,这手下得可真毒。伤并不多,却都在神经敏感的要害部位……
“难怪……早晨我进来看到他呻吟得怪惨的……”瞟了一眼张德常,丁一鸣吓得赶紧停住。早晨他听着嫌烦,飞起来踢了一脚,他才老实了,一想那一脚正踢在那么人的伤口上,他整个脚尖都发了麻。
陆杰不等张德常发话,赶紧一迭声道:“我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在2楼陪小左说话……”
张德常冷冰冰地看着那让人恶心的伤口,脸色捉摸不定。接着,他出人意料地说了句:“把他衣服全脱了,包括鞋子。”
很快,陆杰和丁一鸣都理解了什么叫老江湖。最厉害的伤口,往往不是在躯干上。
陆杰手里还提着犯人的一只鞋子,就冲到屋角的废物篓边大声呕吐起来。
张德常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伤口,淡淡地对丁一鸣说:“打电话给法医组,验完伤了送他去医院。”说完,站了起来,瞥了一眼还在卡着喉咙干呕的陆杰,“吐完了?”
陆杰满嘴苦水,说不出话,抚着喉咙拼命点头。
“去叫熊天平。到纪检组来见我。”
说完,张德常又习惯地从兜里摸出烟来,衔到了嘴上。他烟雾缭绕地走进纪检组,从副组长到办事员都吓了一跳。
纪检组组长现在还是刘幼捷兼着,只是办公室搬到了局长办公室隔壁,张德常是从来不串岗的,更别提到人人都避嫌的纪检组来了。干警们尤其是资格深的干警心底下都很烦纪检上的人,身在一线,破案压力那么大,办事过程里不可能没有权宜从事的行为,审讯时采取点非常手段纯属积习难返——美国那么讲民主讲先进,警察也没少偷偷摸摸的刑讯。纪检们不具体办事,就体谅不了办事的难处,只管捧着手册上纲上线,一个不好,轻则处分,重则脱衣服走人——尤其是刘幼捷来了之后,江永春那么资深的一个老家伙,都灰头土脸地提前退休了,从此干警们都有点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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