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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要磕头,头磕了才放鞭炮。”

我这一说,满屋子顿时清风雅静的,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像哑巴一样,都不开腔。江豪元的脸马上变成刷白,“咚”的一下,坐在板凳上。

沉默了一会儿,邓大爷才说:“玉屏,这样使不得!江豪元几十岁的人了,儿女都成人了。”

刘月波也说:“不要过分了。”

我本来气就没有平息,一听更是火上加油。我指着刘月波的鼻子说:“啥子过分?我们拼死拼活卖田卖地为地方服务,现在整得我们一家人妻离子散,几乎家破人亡,到底谁过分?几十岁的老母,在家安分守己,把她捉来关起,还要敲榨勒索,是谁过分?!刘月波,你今天非给我说清楚不行!”刘月波苦笑着连忙解释:“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狐群狗党,狼狈为奸!”

邓大爷忙来转弯:“刘月波这话说得不恰当,将心比心,你们做的那些事,是叫人想不过。我看,玉屏,话明气散,算了吧。”

“不行,非磕不可,不然就到县府去,或者到大队部去。”“他几十岁了,你又是个女的。”

“女的怎么样,男人不是女人生的呀?几十岁又怎么样,我又不要他给我磕,是要他给你们磕,你们帮了他的忙,他不该领情吗?”

邓大爷听说要给大家磕头,不开腔了,只是抽他的水烟。

江豪元一张黄裱纸脸色,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哭兮兮地说:“我江豪元五十多岁了,连爹娘面前都没磕过头呀!”扯了好久,邓大爷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说:“好好好,不磕算了,扯不好到县衙门去扯!你们要我们作证,照实说就是了。饭也不吃了,我们走了。”说着带头就往外走。

刘月波赶紧把他们拉回来说:“慢慢商量嘛,走了怎么行。”

唐光明在旁边站了好一阵,没开腔,此时对刘月波说:“我倒想了个办法,叫雷青轩来磕头,拉老太婆他也在场。”“对,叫雷青轩来磕头。”刘月波忙将雷青轩拉到我面前。我说:“不行,你们半夜三更吃桃子,拣软的捏。他是个甲长,你们逼他去,他敢不去?这事与他无干。江豪元,你平时仗势欺人,磕头还是便宜了你,不然就去打官司,两条路,由你选一条。”

江豪元逼得没法,又在刘月波的拉扯之下,万般无奈地磕起头来,他随着我的手,指向哪方就磕向哪方。厨房里的大师傅和帮厨的人,都赶出来看稀奇。

我的手指着看热闹的大师傅和帮厨的人,江豪元迟疑疑的,显然不愿意。我说:“哼,你看不起大师傅是不是?他们不做饭,饿死你!”

他没法子,只好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大师傅弯下腰要扶他起来,被我挡住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要笑。

最后轮到我了,我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慢慢地跪下去,指着他的头说:“江豪元,你几十岁的人了,今天来给我磕头没想到吧?告诉你,不要说磕三四个头,就是磕三四百个头,我也受得起,头也不会昏。”

江豪元一脸土色,鼓起一对牛眼睛,气得吹胡子,一头跑到茶馆外面去,像黄牛一样嚎哭起来。

后来听说江豪元回去就病了,好几个月都没去赶场。

六路追捕

我今天是出了口恶气,杀了劣绅们的威风,可通缉令和封产令都没有真正取消。黎梓卫离岳池城不过几十百把里路,这掩耳盗铃的把戏玩不长久,下一步必须假戏真做,弄假成真,越快越好。

我从床上爬起来,喊醒了谭之中,把罗泽洲发的债券、清乡费等等帐据都清齐,由他挑了一大挑,连夜赶进城去。

进了城,天色尚早,街上的人也不多。我坐的轿子在康家大院的门口停下,谭之中上前去叫门。大舅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亲自开门出来,一看是我,吓了一跳,忙把我拉进书房,压低嗓子连连说:“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跑到县城里来了?你没看见到处都贴着通缉玉璧的大布告。

我笑了笑:“大布告又怎么样?总得讲个道理嘛。玉璧离任了,我来替他办移交,还要去见县太爷呢!”“哎呀,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觉得好笑:“大舅,我不出来未必叫玉璧出来?难道我们就一辈子不露面,永远出不了头吗?”

在大舅家好好睡了一觉,下午我就到了邮政局找到熊尧蓂。他一直没暴露,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他的邮政局长。我把这次下山的任务和进行的情况告诉了他,请他拿个主意。他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位毛县长不是本地人,来岳池就任的时间也不长,平时深居简出,加上前一段时间罗泽洲在这里横行霸道,他基本上无所作为。按理说嘛,这通缉令和封产令都是前任县长下的,与他无关。他又不大了解情况,你若是说得他相信,做个顺水人情是有可能的。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连自己这顶官帽儿能戴多久都不知道,完全可能……”

我急了,说:“完全可能不理我,是不是?如今事情已做到这地步,难道就前功尽弃,罢手不成?不行,来都来了,横竖我得见他一面再说。”

熊尧蓂又想了想才说:“这事忙不得,这样吧,你先回大舅家去写张呈子,我去探个虚实,今天晚上你等我的消息。”当天晚上,熊尧蓂到大舅家来了,说是毛县长愿意见我。

只要他说了这句话,事情就有了希望。第二天上午,我换了身学生装,带着写好的呈文,让奶妈抱着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宁儿,到了县衙门,把一张写着“南京东南大学教育系学生陈玉屏”的名片递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中门打开了,一位副官模样的人满脸恭敬地出来对我说:“毛县长有请。”

走进中门,两边站着法警,都穿一身黑皮,像城隍庙里守门的小鬼,其中有认得我的,一脸的惊诧。我跟着副官走进小花园,来到厅房,毛县长弓腰驼背地接待了我。看上去,这位县太爷五十多岁,留着仁丹胡,时令虽已到三月,还穿一件青丝葛的皮袍子,上面套一件深灰色粉团花马褂,截一顶黑瓜皮帽,手上还提着一个铜烘笼。客套几句之后,他坐到太师椅上,把铜烘笼放到脚下,抱了根十八学士的白铜水烟袋,呼噜呼噜地吸起来。

我悬起的心顿时落下一半:原来是个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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