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止如此……”梁思吟摇了摇头,不敢去看这位至亲的脸色,“您离开之后……次月三叔便娶了李氏做续弦。”
李家女貌美,年幼时误打误撞和梁宣订下娃娃亲。
结果他尸骨未寒,红事便盖白事,梁四郎急不可耐地截走这门婚事,迎娶本该是弟媳的李氏进门。
如今孩子都好几岁大了,结果突然见到人活着回来,只怕吓的魂都已经飞了,上下皆死死捂着这事,哪敢真的让他进门瞧见?
此事无异于夺妻。而且梁宣还是为梁家舍身,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对所有人都有恩。
本来李氏另寻良人也无可厚非,毕竟总不能真的为了一个还没拜堂的未婚夫婿,就守一辈子活寡。
即便找的人是梁四,也顶多会落人几句口舌,不算真的做错什么。
可问题在于——
她是未婚先孕,就在他离开之前。
帘影垂落,梁宣静默片刻,才轻笑一声,“难怪了。”
难怪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他定会心怀怨恨,担心这把从前趁手的刀,如今会不会扎到自己身上。
“狡兔死,走狗烹。”梁宣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起。
梁思吟道,“当年要不是有五叔,我只能粗浅识的几个字。他们如今这般待您,卸磨杀驴丝毫不念手足之情和过往苦劳。这个梁字,不姓也罢!”
她母亲故去的早。
在家时所能接受到的重视与关怀,皆来自于梁五郎。
其余人即便提及,也永远是把她排在梁思诵的后面。所以除去生恩,私心里其实更偏袒这位叔叔。
否则以她对梁氏一脉的执念,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梁宣就是心里清楚,才轻叹一口气。
“阿吟,我们梁家已经烂了。”
梁思吟咬着唇,没有出声。这是她不愿意听到,却清醒知道的。
梁宣又自顾自道,“五叔还是当初那句话,你天资聪颖,有自己的主意。所以不论做出什么选择,五叔都听你的。”
伤痕累累的手指轻抚过那把朝夕相伴、生死与共多年的长刀,最后在断口处停下。他眉梢压入鬓角,“可若你也觉得五叔回来是个错误的话……”
“五叔!”
话音倏地被截断,梁思吟上前两步,背着那一地如血残阳。
她咬着牙,一双瞳眸极黑,渗不进半点光亮。此刻正定定抬起,一字一句说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梁家再不济,也还有你我!”
当初从尚芙蕖一番话里无心埋下的种子,在此刻破土萌芽。
后宫本就禁止外男,何况梁宣身份特殊,并没有待太久时间就匆匆离开了。
远处的宫墙吞没最后一线余晖,有宫人放轻脚步,点了廊下的灯。
亮起的明火倒映在幽幽瞳孔里,梁思吟缓缓从外收回视线。
不敢想象,梁五郎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来寻她的京兆,自己又因这一墙之隔没见到人,甚至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亲人身体冰冷在深巷……
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也像卸下背负已久的沉重之物,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转身面朝尚芙蕖的方向,郑重拜了谢礼。
“娘娘大恩,救我五叔一条性命。思吟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愿略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两片广袖在地上铺开,灯火葳蕤,流淌在她身上,照出女子重塑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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