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诗只带了裴曲来香港?”
同一个宾馆的总统套房中,颜胜娇原本正在喝茶,听见这个消息,拿着茶杯的动作在半空中悬了良久。她的手指抹着闪着冷光的深红指甲油,嘴唇也是相同的浓郁色系。她嘴角挂着优雅的微笑,眼神却没有一丝激情:“她又在搞什么鬼?打算和裴曲两个人合奏门德尔松?”在她发言的时候,她那四岁的小女儿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完全察觉不到房间内变沉重的气压。颜胜娇老来得子,对这个女儿一直宠爱有加,所以要说她周围有什么人不怕她,大概也就只有这女儿了吧。
面前那个被她质问的属下没有回话,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受到威胁的内心。女上司很少对他们的工作报告发表意见,他们通常只需要执行就够了。可是,每次遇到裴诗的问题,她总是会问一些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吞了吞口水,正想着要如何回答,旁边正在给自己提琴换弦的Adonis就已率先说道:“我倒是觉得,她并不想表演门德尔松。干妈啊,她估计早看出你恶魔的内心了吧。明明就知道她是个只会炫技的女人,还让她演奏感情充沛的曲子。”
“我允许你发表意见了么?”
颜胜娇说话时甚至连嘴皮都没动一下,那边的Adonis立刻乖乖地住了嘴。她喝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没有在杯口留下一点令人不舒服的口红印记:“你再去查查看她都做了什么准备。”
“是。”属下唯命是从地低下头。
“她明天如果想违反规则上台表演之前的曲子,那就等着被请下台吧。”等了一会儿,颜胜娇看了一眼Adonis。Adonis耸耸肩,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她蹙着眉,摆摆手:“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其实我觉得换曲子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就算是演奏她擅长的曲风,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她。”Adonis一反常态,看上去特别认真,“您这样让我用自己的优点赢过她的缺点,我也不会感到骄傲的。”
“演奏炫技曲,你确定百分百能压过她?”
“百分之九十五能压过她,百分之五能和她打成平手。”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平手的可能性,也不行。没有强到完全打败她的程度,你就不要这么自负。”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给她一次又怎样呢?如果真输了,下一回……”
Adonis还没能把下半句说出来,已经被颜胜娇泼了一脸茶水。看见水滴从刘海上垂落下来,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类似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怎么都没想到她在比赛前夕还会这样对自己。他笑了一下,放下小提琴,到床头去抽了纸巾擦拭琴上的几滴水:“弄坏了琴,可是会影响明天表演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让那个人的女儿赢过你。”她把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把跑过来的女儿抱在腿上,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她,我亲儿子已经不碰音乐了,如果再让我干儿子输给她,那这干儿子其实不是个废物?不要也罢。”
提到亲儿子,Adonis完全知道颜胜娇对裴诗的恨意从何而来。现在许多记者采访颜胜娇,都会问她:“为什么您建立了这么一个庞大的音乐帝国,您的儿子却没有成为音乐家呢?”她的回答一向滴水不漏:“因为音乐是非常感性的艺术,我儿子很理性,有商业天赋。所以在我看来,更好的组合是经商的儿子和我那音乐家儿媳妇结合,不用全家每个人都搞音乐,你觉得呢?”其实全是谎言。其实柯泽的音乐天赋从他出生后没几天就彰显出来了——每次他大哭不止,连吃奶玩玩具都没用,但只要听见古典音乐,就会变得很安静。这和他母亲的胎教有很大关系。一直以来,她都藏着他作为秘密武器,让他和裴诗一起上课学琴,让老师格外照顾他,就是期待他成年以后出道大放光彩。然而,十六岁那一年,他发现一个颜胜娇的秘密——具体是什么秘密Adonis并不清楚,只知道和裴诗有关。从那以后,柯泽性情大变,就变成了纨绔子弟,一直从国内玩到了国外。而且,也就此放弃了音乐。
“我懂了,干妈说的对。”Adonis擦完了琴,这才开始擦自己的头发,“明天我会好好表现的。”
当然,有一件事是颜胜娇都没想到的,就是裴诗在抵港之前,根本不知道演奏曲目已经变成了协奏曲,所以自然也不会带着管弦乐队来表演。她打电话去向主办方求证,那边给出的答案是,去年他们就已经正式寄送了盖了官方印章的信件给她,通知她曲改成了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还特意附上了这首曲子的曲谱,之后也有打电话到家里向她确认过,但似乎家里没人接电话。可是,没接到电话就算了,为什么她连信件都没收到……裴诗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翌日晚上,香港皇家古典乐之夜于晚上七点整正式揭开序幕。万人体育馆被重新装潢,中央搭建了古典风格的舞台,观众席陆续被熙熙攘攘的人填满,就像是过年期间的火车站一样。银色的光灯在上方旋转,朝着四面八方射去。时间一点点向七点逼近,裴诗从后台看着体育馆观众席的情况:夜色深邃,像是用一层黑纱将观众覆盖,将中央明亮光辉的演奏台拱了起来。随后,主持人用粤语在后台进行解说当晚的表演,通过广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万名观众非常迅速地安静下来。演奏台中心的升降台缓缓升了起来,想到Adonis的演奏会带给观众多大的震撼,裴诗的压力就在无形中变得更大了。
当演奏者出现在观众面前,她第一反应却是“Adonis怎么比以前胖了这么多”……再抬头一看大屏幕,发现那不是Adonis,竟是帕里曼。怎么回事?连表演顺序也改变了?她赶紧找后台工作人员要了一份表演清单,发现首场的表演者确实由Adonis换成了帕里曼。那Adonis去了哪里呢?她又去了哪里呢?她往下翻看,一直没看到他们俩的名字。直到从倒数第二行起看见了……
《生命的犄角》小提琴独奏,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演奏者:Adonis。
《夜神》小提琴独奏,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演奏者:裴诗。
是开玩笑,还是印错了——这是裴诗看见这两排字的第一反应。到底是谁安排的曲目单,居然让压台最后两首演奏者拉一模一样的曲子?而且,她还是最后一个!她翻了翻这一次音乐会的主办方名单。果然,上面出现了“柯氏音乐”四个字——原来,颜胜娇也在这里。她一点也不好奇了。
对裴诗而言,后面的时间无非是一种煎熬,但她又不得不争分夺秒地去熟悉曲谱。在场表演的每一个音乐家都是如此优秀,每有一首曲子结束,她觉得心底那块石头就更沉重了一些。到上半场结束以后,几个音乐公司巨子出现在了后台,不时向自己旗下的音乐家们打招呼。在这群高大的各国男人里,裴诗看见了其中个头最小却是最有气势的亚洲女性。她的一身紫色鳄鱼皮连衣裙在黑色西装中显得格外耀眼。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会正眼看人,以一种巡视地方的上等人架势看了一眼裴诗和裴曲,然后目中无人地继续加入到同行的聊天中。
裴曲被她这么一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姐,你看,那是……”
“嘘。”裴诗不打算和她有什么交集,只继续看着手中的谱曲。
那堆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回到贵宾席了。之后,裴诗去了一个无人的练习室,在绝对没有干扰的个人世界中演练小提琴,一直持续到下半场也过去了大半。外面正是著名大提琴家的独奏表演,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一号。裴诗看看表,下一首就是Adonis,很快就要轮到她了。她去洗手间重新洗了一次手,对着镜子说服自己不要紧张,自己一定能正常发挥的。可是,这个晚上的状态一直不好,她有预感会把演奏搞砸。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就真的合了颜胜娇的意。现在的表演可是全世界都在直播,把没有太多表演经验的她安排在最后,不正是想让她成为最大的笑柄吗?这一回如果演出出现错漏,那她的小提琴生涯恐怕会葬送于此。
她又深呼吸几次,握住拳头让自己不要紧张,然后走出洗手间。但刚回到练习室门口,她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从里面模模糊糊地传出来:“裴曲,听说你最近很不安分啊。”
裴诗和裴曲同时抬起头,前者迷茫地看着她,后者则是把胆战心惊写在了脸上。一个跟班迅速拖了一个椅子过来,放在颜胜娇身后。她看也没看,缓慢而雍容地坐了下去,把双臂抱在胸前:“你最近对我儿媳妇好像意见很大?怎么,以前吃到的教训还不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虽如此,裴曲小小的脸颊已经变得苍白,肩也缩了起来。
裴诗径直走过去,挡在颜胜娇和裴曲中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什么教训?”
“裴诗,管好你这个弟弟吧。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对别的姑娘动歪脑筋,当时被我发现了,就给了他一点小教训……”
显而易见地,裴诗不好奇其它内容,只是拔高音量又问了一次:“什么教训?”
颜胜娇的脸上,连冷漠的笑意都消失了。她的嘴角塌了下去,一字一句说道:“让他学会如何当一条好狗。不要见了谁都咬,见了谁都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充满震撼力。听到最后,裴曲猛地往后跌了两步,把桌子上的小提琴弓也碰到了地上。裴诗则是往前走了一步,握紧的双拳不断打着哆嗦:“原来……那件事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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