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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觅蝇头林郎货禽鸟因恙体枝女作螟蛉(第1页)

话说多九公将药方写了,通使接过道:“国王因邦水土恶劣,向来人民多患痈疽,意欲奉恳大贤赐一妙方,可肯赐教?”多九公道:“金银藤乃疮毒要药,不知贵处可有?”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过于寒凉,人皆不用。”

多九公道:“这是医家不能深究药性,岂可尽信。昔人言:‘忍冬久服,长年益寿。’若果寒凉,岂能如此?况古本《本草》言:‘忍冬味甘性温。’近世《本草》虽有微寒之说,不过因其清热败毒,岂是泄火大凉之物?”登时又写了两个药方:忍冬汤:金银藤(连枝带叶)五两(如无鲜的、或用干金银藤四两五钱、干金银花五钱代之)生甘草一两将金银藤以木槌敲碎,用水两大碗,同甘草放砂锅内,煎至一大碗,加入无灰黄酒一大碗,再煎数沸,共成一大碗。去渣,分作三服,一日一夜吃尽。专治痈疽发背,一切无名肿毒。不论发在头项腰脚等处,并皆治之。未溃即散,已溃败毒收口。

病重者不过数剂即愈。忌铜铁器。

大归汤:全当归(要整的一个,酒洗)八钱二分;金银花六钱;净连翅五钱;生黄蓍三钱;蒲公英三钱;生甘草一钱八分病在上部,加川芎一钱;中部加桔梗一钱;下部加牛膝一钱。水对无灰黄酒各一碗,煎至一碗,去渣,温服。专治痈疽发背,一切无名肿毒。初起者即消,已溃者收功。轻者五剂,重者十剂即愈。

多九公道:“此二方专治一切肿毒,初起者速服即消,已溃者亦能败毒收口。大约古人痈疽各方,无出其右了。”说罢拜辞。同唐敖乘了轿马回船。

国王又命大臣前来相送。通使带领人夫把银子送来。多九公仍要推辞,通使再三不肯。林之洋道:“国王既实意送来,想来九公也实意要收的,与其学那俗态,半推关就,耽搁工夫,据俺主意,不如从实,倒也爽快。”多九公只得道谢收下。通使向三人鞠躬道:“小有个小子,乳名兰音,现年十四岁。自从幼年患了肚腹膨胀之病,服药无数,至今总未脱体,连日病势甚重。小子欲求大贤一看,恐劳大驾,特命小女乘舆而来,现在外面。求大贤细细诊视,可有几希之望。倘能救其一命,真是恩同再造。”多九公道:“既如此,何不请进?”通使分付仆人,不多时有个老妈搀着兰音进舱,向众人拜了,一齐归座。

多九公看那女子生得蛾眉杏目,十分清秀,惟面带青黄,腹胀如鼓。看了多时,摸不着是何病症,只管呆呆发楞。唐敖道:“敝友素日不谙女科。小弟虽不知医,恰好祖上传有秘方,专治小儿肚腹膨胀。令爱此病,还是近日染的,还是自幼染的?若是近日染的,恐有天癸不调等症,小弟素于此道不精,不敢冒昧用药。如系自幼染的,尚可代为医治。”通使道“小女此病系五六岁染的,今已七八年了。”唐敖道:“既是五六岁染的,此系幼年停食不化,日久变为虫积,以致膨胀。医家不知,往往误用克食消导之药,徒伤脾胃,与病无益。令爱历年所服何药?可曾服过杀虫之剂?”通使摇头道:“小女向来所服,总是神曲、山查、枳实、大黄之类,并未吃过甚么杀虫之药。”

唐敷道:“今日幸遇小弟,也是令爱病要脱体。我家祖传秘方只用雷丸、使君子二味,不过五六剂,虫下即愈。”说罢,提笔开方。

吕氏将女子请进内舱献茶。此女自幼跟着父亲,学会三十六国番语,与婉如一见如故,言谈间十分相投。唐敖把药方递给通使道:“小弟这个药方用雷丸五钱,同苍术二钱煮熟,将苍术去了,只用雷丸去皮炒干;使君子去壳,用肉五钱炒干,共研细末,分作六服。俟小儿吃饭时,用鸡蛋一二个,打破去壳,同药末一服放入碗内搅匀,照常加油盐、葱蒜等物煎炒,给小儿吃了。那虫只知鸡蛋之香,那知有药料在内。每日二服,不过数日,虫随大解下来,自然痊愈。总而言之,凡小儿面黄肌瘦,肚腹膨胀,大约总因停食日久不化,变为虫积。雷丸、使君子最能杀虫,故能立见其效。”通使收了药方,十分欢喜,再三拜谢,即同兰音辞别而去。

多九公道:“老夫只顾治病,忙了几日,不知林兄双头鸟儿究竟如何?”

林之洋道:“俺正要拜谢,亏得九公把世子医好,俺的鸟儿才能出脱。虽有几分利息,就只可恨那个义仆不肯真心待俺,务要扣俺半价,方肯付银。攀谈多时,讲他不过,只得回来。银子还存他处。就请二位同俺一走,相帮说说,倘得少扣几分,俺自做东相请。”三人一齐上岸,到了大宦人家。林之洋把那小厮唤出,同他讨价。小厮拿出一封银子。仍是半价。唐敖道:“我们卖货,诸事劳动,自应重谢,但何至要分一半?未免太过了。”小厮回答几句,唐敖不懂。忽听多九公放开喉音,唧唧呱呱,大声喊叫。小厮吓得只管打躬,随即进内,又取出一封银子。多九公打开,取出两锭付给小厮,其余交给林之洋,齐归旧路。唐敖道:“方才小厮所说之话,一字不懂,不知小弟同他所说之话,他可晓得?后来九公同他喊叫甚么,他竟如此害怕。”多九公道:“我们天朝乃万邦之首,所有言谈,无人不知。那小厮因唐兄所说何至要分一半,他道本处向例如此,一毫不能相让。老夫因他一毫不让之话,未免气恼,于是大声喊叫,说他私透消息,教我们增价,伙骗主人。他听这话,恐主人听见,急急将银取出。好在我们并不图他下次生意,那个还贩双头鸟儿再来货卖?乐得且多几两银子,大家多醉几日,也是好的。”

来到船上,正要开船,谁知通使忽又带着女儿,也不命人通报,匆匆忙忙,满眼滴泪,走进舱来。唐敖见这光景,只道药用错了,吓的惊疑不止。

通使满眼垂泪,向唐敖下拜道:“求大贤救我父女两命!”唐敖吓的忙还礼道:“二位请起,为何行此大礼?”通使同兰音起来归座,道:“小女因这一病纠缠年久,昼夜不安,屡寻自尽,俱亏乳母相救。小子正在束手无策,忽蒙大贤赐给秘方,我父女以为从此病可脱体,不意雷丸、使君子此处历来不产,虽出千金亦不可得。问之医家,也都不知。小子因此惊慌,特带小女赶来。幸喜大贤尚未开船,想是他绝处逢生。惟求大贤或将此药见赐两服,或另赐妙方。倘得身安,定以千金逢谢,决不食言。”

唐敖道:“小弟如有此药,早已奉送,不过数十文之事,何须千金之赠?奈身边并未带来。至另开药方之说,小弟素不知医,从何开起?况令爱之症,细推病源,实系虫积,非雷丸、使君子不能见功,即另有良方,也难见效。当日有人患一怪症,每逢说话,腹中也照样说话。彼时虽有医家识得此症名唤应声虫,及至用药,仍无效验。后来遇一名医,付给《本草》一书,令病人将上面药名按次读去。病人每读一药,腹中也读一药,及至读到雷丸,腹中忽然无声,再读别药,仍旧有声。于是即用雷丸,与病人连进数服,虫下而愈。可见杀虫无过于此。不意贵处竟无此药,这是令爱灾难未退,小弟安能另有别法?”通使听了,默默无言,只管发怔。兰音听见唐敖别无良方,不觉放声恸哭,十分惨切。众人听着,莫不点头叹息。通使在旁,满面愁容,只管搔首。婉如把兰音请入内舱,再三劝解,这才止悲。停了多时,通使不便久坐,因命乳母告知兰音,一同回去。兰音听见要去,复又大放悲声,跑在唐敖前,只求救命。唐敖命乳母搀起,再三安慰,劝他回去,好好将养,将来自然痊愈。兰音那肯动身,啼哭不止。哭了多时,因久病身弱,忽然晕倒,人事不知。亏得乳母极力解救,这才苏醒。通使见女儿这般光景,明知凶多吉少,只急的连连顿足,泪落不止。左思右想,踌躇多时,因向仆人耳边说了几句,即到唐敖面前是跪下道:“大贤在上,小子闻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我父女两命皆悬大贤之手,只要大贤肯发慈心,我父女就可超生了。”唐敖忙搀起道:“尊驾此言,小弟不解,尚求明示。倘可为力,岂肯袖手。”

通使立起道:“小子今年业已六旬,眼前只此一女。自患病以来,费尽心力,百般医治,从无微效。其母久已忧虑而亡。前有异人曾言,此女必须投奔外邦,如遇唐氏大仙,或可冀其长年。今遇大贤,虽传秘方,奈无此药,失此良缘,岂有病痊之日?所以他十分伤悲。小子因思小女既已命定投奔外邦,方能长年。难得大贤恰又姓唐,兼之作人慷慨,一见如故,不揣冒昧,意欲恳求大贤不弃微贱,将小女作为义女,带到天朝。倘得病痊,俟其年长,即求大德代为婚配,完其终身。小子生生世世,永感不忘。如大贤不肯带去,此地既少良医,又无妙药,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无非命归泉路。小子素以此女视为掌上珠,数年来因其抱病,代为操劳,须发已白,寝食俱废,若再睹其去世,何能为情?大约此女一死,小子也不能活了。”说罢,不觉大哭。

兰音在旁,更是号口兆不止。合船人无不怜悯。林之洋道:“妹夫素日最喜做好事,如今这样现成好事,你若不应承,俺替你应承了!”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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