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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腿被打折,无法像从前一样出入山林,无法在土地里耕耘劳作,半躺在土炕上等待老伴和儿子侍侯。李拴柱像父亲一样被保安队严加审讯,饱尝了折磨和侮辱,懂得了什么叫痛苦,什么叫辛酸,什么叫冤枉,什么叫有口难辩。他从小给别人放牛喂羊,经历过苦难,饱尝过冷嘲热讽,甚至差一点被人害死,但在父亲的保护下,他从来没有被审讯,没有被严刑拷打。受张拴龙牵连,他饱尝了人世间难得的苦难,看到了柳条沟以外的世道,身心备受伤害。

“这都怪我啊。是我牵连了你们,让你们遭受了苦难。”张拴龙棉对半躺在土抗上的李德民不知道如何是好。由于他的冒失和不忍,他的父母、兄弟和亲戚朋友遭受了不白之冤,遭受了保安队殴打和折磨,成为手人监视的嫌疑犯。由于手他的牵连,他的父母、兄弟和亲戚朋友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安宁的生活,过活着像乞丐一样的日子。他只是不愿意看到父亲遭受别人的侮辱,他只是不愿意被人冤枉,他只是不愿意遭受别人的毒打,他只想逃离苦难,逃离折磨。而他的行为却让有家难回,让他的父母、兄弟生不如死,让他的亲戚朋友失却家园。他无法诉说心中的委屈。

“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李德民疼爱地看着张拴龙。张拴龙野人一样的模样让他心疼,张拴龙野人一样的生活让他伤心。张拴龙还是个没有经历世事的历练的孩子,却被逼逃亡,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出没,过活野人一样的生活。“娃啊,你可真是遭大罪了啊。”“都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亲戚朋友啊。”张拴龙痛苦不堪。亲人们遭受的灾难来自于他与公家人的冲突,来自于它不能忍受公家人的折磨,来自于他的逃亡。他是亲人们遭受灾难的根源。“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罪孽……”“娃,话不能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命中注定要经受的生死劫难啊。命中注定的劫难没有办法逃避,也躲不过去。公家人为啥会找你大,为啥要打你大,为啥又偏偏让你看见了?还有,他们为啥要让你逃跑?公家人要找不的麻搭你能躲的过去?即使眼前躲过去了,迟早还回找回来。”李德民伸手把被子拉了拉,示意张拴龙坐到土炕上,接着意味深长地说:“远的不看,别的不说,你看看我:我一心想有土地,有粮食,却从小给别人扛长工,在别人的土地里劳作,给别人当发家致富的工具,到头来啥东西也没有得到,还差点送了命。不愿意给崔家扛长工,逃到深山老林里省吃简用,吃苦受累,拼死拼活有了土地,有了粮食,还是被东家的儿子弄走了。这都是我前世亏欠人家的债,非得这一世还给人家。”“这是我的错啊。”张拴龙听着李德民的叙说,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受苦受难的亲人,难以排解内心的痛苦。

“你知道抄家的人是谁吗?”李德民有意转移话题,期望早一些排解张拴龙内心的不安和痛苦。“是谁?”张拴龙不解地看着李德民。“就是当年我扛长工时的小东家啊。”李德民自嘲地笑着说。“崔长生是……”张拴龙大吃一惊。“你说怪不怪?他不姓张,不姓王,偏偏姓崔……你说这是啥?”李德民看了张拴龙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没有你们家这件事情,也许会有别的啥事情。姓崔的迟早要来找我的麻搭。这是命中注定躲不过的劫难啊。”“都是我没有忍性啊……”张拴龙狠狠地说,“如果我忍性好一些,不和公家人发生冲突,至少您现在不会遭难啊。”“也不一定。公家人不找东,不找西,偏偏找到了你们家,你偏偏手里拿着扁担……这不都是凑巧啊。在那样的情势下谁愿意看着父亲受人欺负?如果是我,说不定也像你一样。”李德民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脾气确实要改一改。将来无论在哪里生活,无论做啥事情,都要克制自己。说话、做事要想清楚,要把周围的人和事都想清楚,不能由着性子来。”“我记住了。”张拴龙诚心诚意。

“你咋把姓赵的弄死了?听说你还夺了他的枪?”李德民神奇地看着外甥。“也是事出意外啊……当时我只想把他弄倒,找机会逃跑。谁知道他的头碰在了石头上……把头碰了一个大窟窿。”张拴龙不好意思地说,“要真杀人,我也不敢。”“你还拿了他的枪?”李德民问。“是。我拿了他的枪,还拿了别的东西。”张拴龙从怀里摸出手枪,给李德民看了看,又重塞进怀里。“你胆子不小啊。把人弄死了,还拿人家身上的东西。”李德民笑的很开心。“他们差一点就把我打死了……我发现赵队长死了以后,也吓坏了。后来一想,人已经死了,拿不拿他身上的东西没有啥区别。他的东西可帮我大忙了。没有他的东西,也许我就饿死冻死在山里了。现在想起来,当时胆子确实太大。”张拴龙眼睛迷离。

“是你命不该绝啊。以后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为你大你妈争气。”李德民满怀深情,疼爱地看着身材高大却股瘦如柴的外甥。半年多的野人生活让张拴龙模样大变,没有以前的稚嫩,没有了以前的焦躁,多了几份沉和稳重。“我大我妈的情况……你知道吧?”张拴龙试探着问。他日思夜想,期望父母平安健康,期望家庭团圆和睦。“我好长时间没有到你们家里去了。”李德民掏出四季不离身的旱烟袋,“你看我这样子……去不成了。出事以后,我把玉龙、文龙和你两个妹妹带到我这里住了一些时间。这里被崔长生带人抄了以后,他们就回去了。我再没有见过。”“我想回家去看看。”张拴龙征询道。“不着急,不着急。把身体养好了再说。你这个样子回去,万一让公家人发现,跑都跑不了。如果再让他们把你抓住,恐怕性命就难保了。还是在这里住一阵子,养好身体再说。”李德民劝道。“我身体好着哩,没有啥大碍。”张拴龙说。“养好身体再说。”李德民坚持着,“你在山林里时间太长了,吃不好,喝不好,身体肯定受了伤害。先休息将养一些时间,养好身体,再回去也不迟。再说,你这个样子回去还不把家里人吓坏了?”“保安队还没有放过我?”张拴龙问。“前些时间还到这里来过,说是要找你。我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放过你。”李德民说。张拴龙无言以对。

“你在这里待一些时日,帮我把麦子收回来,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你看见了,今年麦子长的不错,是个好年景。我手脚不利索,没有帮手弄不成。”李德民故意岔开话题,“麦子快熟了,要赶快收,没有人咋成?我身体不好,你妗子身体也不如从前,拴柱、拴贵顾不过来。你来得正好,可以帮帮我。”“我晚上回去看一看就回来。”张拴龙不死心。“路太远,不方便。你就安心将养一些时日。”李德民有些不高兴。他没有叙说张拴龙逃跑以后张家发生的事情,没有叙说张玉龙和张文龙在柳条沟躲避灾难的经过,没有叙说张全有遭受的折磨和死亡的经过,没有叙说自己被保安队拷打的经过。他担心年轻冒失的外甥会像前一次一样,吵闹着找公家人报仇。公家人不好惹也惹不得。与公家人过不去,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外甥年轻气胜,做下出格的事情咋收场。

李德民的态度让张拴龙难以琢磨。他只好暂时留在柳条沟,一边跟随李德民收割小麦,一边滋养身心,恢复体力。他毕竟是杀了人的逃犯,是被保安队追击的罪犯。在张家庄甚至在五柳塬没有他生存的地方,也没有他活命的依靠。他只能在陌生的地方生活,只能在人烟稀少的山林里出没,也许只能像舅舅一样远离人群。

在李德民精心照顾下,张拴龙很快走出逃亡的阴影,走出精神上的自我毁灭,体力和精力得到了休整。他收获庄稼,耕种土地,在劳动中逐渐找回自我,经常与李拴柱一起带着李拴贵在附近山林里采摘山果,收拾柴火,与李家兄弟俩结下了深厚情谊。

平安顺畅的生活安慰了张拴龙受伤的心,但是给父母和亲戚朋友带来灾难的负罪感却时时困扰着他,甚至折磨着他。每当看见李德民拖着被打折的腿艰难耕作,他就感到罪孽深重,觉得对不起父母兄弟,对不起亲戚朋友。“自古民不与官斗。为啥要与公家人争长论短?为啥不能忍受保安队的欺负?为啥不能忍受折磨?为啥要反抗?为啥要逃跑……应该忍受下去,就是死也要忍受下去。如果那样,遭受灾难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不会连累家人,不会连累亲戚朋友。当初想的太天真了,只想早一点逃脱困境,却没有想到会连累家人和亲戚,没有想到官府拿父母兄弟顶罪,拿亲戚朋友顶罪,使父母兄弟和亲戚朋友遭受不白之冤。”张拴龙时常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出神地想象着未来,想象着最后的归宿。他不想惹是生非,不想过逃亡的日子,不想被保安队抓进牢房。他只希望像舅舅一样有土地,有家人,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不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啊。”张拴龙内心充满内疚,充满对家乡的向往,充满对父母的思念。他告别李德民,趁着月色赶往张家庄。野人一样的生活让他看轻了生命,看轻了艰难,看轻了痛苦。他不再胆怯,不再害怕,习惯自己琢磨身边发生的事情,习惯自己处理遇到的困难。他要回家去,要看见父母,看见兄弟和妹妹。

黎明时分,张拴龙回到张家庄,借着晨曦,像做贼一样从土坡上遛下来,爬过院墙遛进院子。院子里一片狼迹,堆满尘土、柴火和废弃的农具。窑洞的门窗不知去向,门窗去掉后留下的窟窿像无底的深渊,狰狞地看着这个世界。

“父母哪里去了?弟弟妹妹哪里去了?”张拴龙像疯子一样在院子里和窑洞中急迫地寻找着,翻遍了能看到的所有地方。院子里没有人,窑洞里没有人。张拴龙无望地站在院子里,想象不出父母兄弟的去向。他又重新在窑洞里搜寻了一遍。父母不在,兄弟和妹妹不在,家畜和家禽没有了,家具和粮食没有了,窑洞的门窗也没有了,家已经不再是家。张拴龙无助地摔落在荒废的院子里。

人世间的事情就这样离奇。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结果,却往往远远超出人的想象,超出人的预料,超出人的控制,最后为此付出沉重甚至无法承受的代价。

张拴龙被人从昏迷中推醒,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把手伸进怀里。推醒他的是叔叔张富有。这个曾经以诚实和蔼闻名的老好人见证了哥哥遭受惨祸的全过程,见证了哥哥死亡的全过程,见证了侄子们被迫逃离家园的全过程,经历了遭受牵连和*的苦难,遭受了儿子逼迫逃离的打击。他经历的灾难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在苦难中迷失了心智。

张拴龙逃跑和赵维民死亡,是崔长生盼望已久的好事。他让赵维民假装酒醉给张拴龙提供逃跑机会,只是想让赵维民承受张拴龙的殴打,承担麻痹大意的责任,承受上级的处罚,没有想到散落在牢房里的石头果然发挥了作用:张拴龙顺利逃跑,赵维民意外死亡。意想不到的成功着实让崔长生高兴。他实现了原定的计划,达到了期望的目的。保安队里再也没有敢于反抗他的人,再也没有不听从他命令的人。保安队在迈向崔家军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崔长生精心策划的邀功请赏、夺取权力、培植势力、清除异己的计谋进行的非常顺利。赵维民按照商定好的计划,假借饮酒过量给张拴龙提供逃跑机会;张拴龙利用保安队提供的机会,将赵维民推倒,并顺利逃跑;赵维民的运气比张拴龙更糟糕,被张拴龙推倒时意外的被石头深深嵌入头颅,断送了性命。待命的保安队员等不到消息,派人前去打探,看见牢房门敞开着,赵维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顿时慌了手脚。群龙无首的保安队员一边派人寻找崔长生汇报情况,一边查看张拴龙逃跑的方位,朝着天空胡乱放了几枪。第二天清早,几个保安队员沿着张拴龙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进行追击,在找不到张拴龙留下的印记、无法判断张拴龙逃走方位的情况下草草收兵。

崔长生躲在相好家里等候消息,半夜听见枪响,知道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安心地在相好家里睡到天亮,第二天早起,骑着心爱的栗色大马回了崔家庄。他不着急出面,不着急处理发生的事情。“计划已经实现,目的已经达到,何必着急去处理。”他不在乎张拴龙逃跑,不在乎张拴龙如何逃跑,只在乎赵维民放走张拴龙。

清冷的冬日没有影响他的兴致,清冽的寒风没有阻挡他回家的行动。崔长生早早起床,在相好侍侯下梳洗打扮,吃过相好准备的饭菜,悄悄地拉着栗色大马离开罗川镇,在通往崔家塬子的道路上信马由僵。茫茫雪原映照着他矫健的身姿,凛冽的寒风吹打着他健壮的肌肤。他意气风发,好不得意。

“报告崔队长,赵队长出事了。”崔长生回到家里,在妻子侍侯下又一次吃饭,亲信跑了进来。“出了啥事?说清楚一点,着啥急吗。”崔长生假装生气地说。“赵队长被张拴龙打死了。”亲信报告说。“你胡说。张拴龙咋能把赵队长打死?凭赵队长的武艺,不要说一个张拴龙,十个张拴龙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说,张拴龙不是关在牢房里吗?他咋能打死赵队长?”崔长生不等亲信说完,停下筷子训斥说,“你是不是听错了,胡说八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就在牢房里。”亲信急忙辩解,“赵队长满头是血,脑髓都出来了。”“别说了,出去,出去。”崔长生的妻子捂着嘴,看着崔长生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到外面去说,到外面去说。”崔长生心情很好,带着亲信走到隔壁房间,假装吃惊地问:“赵队长真的被打死了?”“是。赵队长的尸体还在牢房里放着哩。”亲信说。“真的死了?”崔长生仍然不相信。“真的死了。”亲信回答。“你亲眼看见的?”崔长生问。“亲眼看见的。我摸了赵队长的手,一点热气都没有了。”亲信不敢撒谎。

“啊……太可惜了。赵队长是难得的人才啊。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崔长生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赵维民是保安团指派给他的副手,是他的一块心病。“赵队长是被地上的石头碰死的。那块石头不……大。”亲信说。“住嘴。赵队长是被张拴龙打死的,是因公殉职。”崔长生纠正道。“是,是,是被张拴龙打死的。”亲信急忙纠正。“你喝点水就回去。我还没有吃饭。我吃过饭就回去。一定要抓住张拴龙,为赵队长报仇。”崔长生站起来,目送亲信离开,然后回到妻子和儿女身边,陪着她们吃饭,看着下人收拾碗筷,又到上房里陪着崔明仁说了一阵闲话,指派长工牵出栗色大马,“咋弄成了这个样子?烧一些热水,把马洗干净。快点,我等着用呢。”随后,搬来凳子,坐在门前,指挥长工烧热水,生火堆,清洗马匹。又等着下人做好午饭,陪着父亲和母亲吃饭,与父亲说了说闲话,慢悠悠地回到罗川保安队驻地。

“先组织人力,聘请行家,红红火火地给烈士赵维民同志办后事。”崔长生听完汇报后说:“赵维民同志是我们罗川保安队的优秀战士,是效忠*的英雄,是被*分子打死的烈士……先把他安葬了,让英雄的灵魂安息,然后集中力量追捕凶手,为赵维民同志报仇。绝不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绝不能让英雄的灵魂不得安宁。”崔长生语无伦次,对赵维民作了一番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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