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未去以成此书,造化虽善弄人,而吾亦稍稍获得微迹,而终于少去须臾,是终可
庆也。且读吾书者,因而喜焉,因而悲焉,因而相与讨议焉,亦将其将去未去之脑
之口之目之手,以尽一时之适意,亦未始非好事也。不宁惟是,而最大之效用,且
又可于若干时候忘却日日追逐之死焉。夫人生之于死,拒之有所不能,急而觅死,
人情又有所不忍,坐以待死,亦适觉其无聊者也。然则人生真莫如死何矣。兹有一
法焉,则尽心努力,谋一事之成,或一念之快,于是不知老之将至,直至死而后已,
遂不必为死拒,为死不忍,为死而无聊矣。识得此法,则垂钓海滨,与垂拱白宫,
其意无不同。而吾之作小说,与读者之读小说,亦无不同也。容有悟此者乎?则请
于把盏临风,高枕灯下,一读吾书。更不必远涉山岛,而求赤松子其人矣。
十八年八月二十二日由沈阳还北平,独客孤征,斗室枯坐,见窗外绿野半黄,
饶有秋意。夕阳乱山,萧疏如人,客意多暇,忽思及吾书,乃削铅笔就日记本为此。
文成时,过榆关三百里外之石山站也。
张恨水序
第一回 月底宵光残梨凉客梦 天涯寒食芳草怨归魂
春来总是负啼鹃,披发逃名一惘然!
除死已无销恨术,此生可有送穷年?
丈夫不顾嗟来食,养母何须造孽钱。
遮莫闻鸡中夜起,前程终让祖生鞭。
这首诗,是个羁旅下士所作,虽然说不出什么好处来,你看他满腹牢骚,却立
志甚佳,在作书的这部小说里,他却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呢。这人是皖中一个世家
子弟,姓杨名杏园。号却很多,什么绿柳词人啦,什么沧海客啦,什么寄厂啦,困
庐啦,朝三暮四,日新月异,简直没有一个准号;因此上人家都不称他的号,都叫
他一声杨杏园。
在我这部小说开幕的时候,杨杏园已经在北京五年了。他本来孤身作客惯的,
所以这五年来,他都住在皖中会馆里。这皖中会馆房子很多,住的人也是常常拥挤
不堪,只有他正屋东边,剩下一个小院子,三间小屋,从来没有人过问。原因这屋
子里,从前住过一个考三次落第的文官,发疯病死了,以后谁住这屋子,谁就倒霉。
一班盼望升官发财的寓公,因此连这院子都不进来,谁还搬来住。杨杏园到京的这
年,恰好会馆里有人满之患,他看见这小院子里三间屋,空堆着木器家伙,就叫长
班腾出来,打扫裱糊,搬了进去。会馆里也有人告诉他,说住不得的。杨杏园笑道:
“我本来倒霉,不搬进去,不见得走运;搬进去倒落得清闲自在,住一个独院子了。”
人家见他如此说,也就由他。其实这个小院子,倒实在幽雅。外边进来,是个月亮
门,月亮门里头的院子,倒有三四丈来见方,隔墙老槐树的树枝,伸过墙来,把院
子速了大半边。其余半边院子,栽一株梨树,掩住半边屋角,树底下一排三间屋子,
两明一暗。杨杏园把它收拾起来,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一间作为好友来煮茗
清谈之所,很是舒服。一住五年,他不愿和人同住,也没有人搬进来。
说到这里,正是三月初旬的天气。北地春迟,这院子里的梨花,正开得堆雪也
似的茂盛。窗明几净,空院无人,对着这一捧寒雪,十分清雅有趣。杨杏园随手拿
了一本诗集,翻了几页,正看到那“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之处。忽
听见有人喊道:“杏园在家吗?”杨杏园丢了书本望外一看,却是他影报馆里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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