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你自己说。『胡雪岩又说,』如果你不说,我买了一大堆来,跟你们嵇老爷算帐,反而害他大大地破费了!『
瑞云心想,这位胡老爷实在厉害!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真的买了一大堆用不着的东西回来,虽不是自己花钱,也会心疼。照此看来,还是自己说了为是。
不过瑞云也很会说话,『胡老爷跟嵇老爷也是好朋友,不肯让嵇老爷太破费的。』她看了嵇鹤龄一眼又说∶『胡老爷看着办好了。』
『这也是一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就好办事了。总而言之,包你们都满意,一个不心疼,一个不肉痛!』
皮里阳秋,似嘭似谑,嵇鹤龄皱眉,瑞云脸红,她不想再站在那里,福一福说∶『谢谢胡老爷跟嵇老爷!』然后转身就走。
『如何?』胡雪岩很得意地说,『处处都回护着你,刚刚进门,就是贤内助了!』
嵇鹤龄撮两指按在唇上,示意禁声,接着指一指里面,轻声说道∶『何苦让她受窘?』
胡雪岩又笑了∶『好!她回护你,你回护她。看来我这头媒,做得倒真是阴功积德。』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这时瑞云已将在打盹的张贵唤醒,点好灯笼,主仆两人把胡雪岩送出大门外,看他上了轿子才进去。
于是检点了行李,嵇鹤龄又嘱咐张贵,事事听『瑞姑娘』作主,小心照料门户。等男仆退出,他才问∶『瑞姑娘住在哪间屋子?』
『我跟二小姐一屋┅┅』
『瑞姑娘!』嵇鹤龄打断她的话说,『小孩子,不敢当你这样的称呼。
你叫她名字好了,她叫丹荷┅┅『他把他六个儿子的名字,一一告诉了她。
『叫名字我也不敢。』瑞云平静地答道,『叫官官吧!』
江南缙绅之家,通称子女叫『官』,或者用排行,或者用名字,丹荷就是『荷官』,这是个不分尊卑的『官称』,嵇鹤龄便也不再『谦辞』了。
『瑞姑娘,我再说一句,舍间完全奉托了!孩子们都要请你照应。』
『嵇老爷你请放心,府上的事都有我。』瑞云这时对他的感觉不同了,隐隐然有终身倚靠的念头,所以对他此行的安危,不能不关心,但话又不便明说,只这样问起,『嵇老爷这趟出门,不晓得哪天才能回来?』
『也不会太久,快则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工夫,我相信公事一定可以办好了。』
『听说这趟公事很麻烦?』
『事在人为。』嵇鹤龄说了这句成语,怕她不懂,因而又作解释∶『事情要看什么人办?我去了,大概可以办得下来。』
『如果办不下来呢?』
办不下来就性命交关了!嵇鹤龄也体谅得到她的心情,怕吓了她,不肯说实话。『不要紧!』他用极具信心的语气说∶『一定办得来。』
瑞云的脸上,果然是宽慰的表情。她还有许多话想问,苦于第一天见面,身分限制,难以启齿。但又舍不得走,就只好低头站在那里,作出伺候垂询的样子。
嵇鹤龄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不便于深谈,便说了句∶『你请坐!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一拘束,就不象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如果照他的话坐下来,便等于承认是『一家人』了。
她心里虽异常关切嵇鹤龄,但表面上却不愿有任何倾心委身的表示,因为一则不免羞涩,再则对他和胡雪岩还存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反感,有意矜持。
看她依旧站着,嵇鹤龄很快地又说了句∶『你请坐啊!』
『不要紧!』她还是不肯依。
于是嵇鹤龄不自觉地也站了起来,捧着一管水烟袋,一路捻纸捻,一路跟她说话,主要的是问她的家世,瑞云有问必答,一谈谈到三更天,方始各归寝室。
这应该是嵇鹤龄悼亡以后,睡得最舒服的一夜,因为他的床铺经瑞云彻底的整理过了,雪白的夏布帐子,抹得极干净的草席,新换的枕头衣。大床后面的搁板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有茶有书,帐子外的一盏油灯,剔得极亮,如果睡不着可以看书消遣。
他睡不着,但也不曾看书,双眼已有些涩倦,而神思亢奋,心里想到许多事,最要紧的一件是新城之行的估量。最初激于胡雪岩的交情,王有龄的礼遇,挺身而出,不计后果,此刻想想,不能只凭一股锐气,做了再说。到新城以后,如何下手,固非临机不可,但是成败之算,应有筹划。身入危城,随便什么人不可能有万全之计,倘或被害,身后六个儿女怎么办?
当然,朝廷有抚恤,上官会周济,然而这都要看人的恩惠,总得有个切实可靠,能够托孤的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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