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胡雪岩还没有开口,她先发了话∶『人家抬举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知女莫若母,胡雪岩的『干娘』,立即有所意会,她自己也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坚辞不受。不过也不便把话拉回来,最好含含糊糊过去,等你再叫时不作声,那一下『干娘』就做定了。
于是她笑着骂阿珠∶『你看你,倒过来教训起我来了!』
她们母女俩的语气眼风,一五一十都看在胡雪岩眼里,此时忙着要谈正经,没有工夫理这回来,『干娘!』他说,『我做「丝客人」,你做「丝主人」好不好?』
『胡老爷在说笑话了。』做『丝主人』就是开丝行,阿珠的娘说,『我又不开丝行,哪里有丝卖给你?』
『不要紧!我来帮你开。』
『开什么?』阿珠又插嘴,『开丝行?』
『对!』答得非常爽脆。
阿珠的娘看看他,又看看女儿,这样子不象说笑话。但如果不是笑话,却更让她困惑,『胡老爷,』她很谨慎地问∶『你自己为什么不来开?』
『这话问得对了!』胡雪岩连连点头,『为什么我自己不来开呢?第一,我不是湖州人,做生意,老实说,总有点欺生的。第二,王大老爷在湖州府,我来做「客人」不要紧,来做「主人」,人家就要说闲话了。明明跟王大老爷无关,说起来某某丝行有知府撑腰,遭人的忌,生意就难做了。』
这一说阿珠的娘才明白。一想到自己会有个现成的『老板娘』做,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原来胡大老爷要我出出面。不过,』她的心又一冷,『我女人家,怎么出面?』
『那不要紧,请你们老张来出面领帖,暗底下,是你老板娘一把抓,那不也一样吗?』
『啊唷!老板娘!』阿珠甩着辫子大笑,『又是干娘,又是老板娘,以后我要好好巴结你了!』
那笑声有些轻狂,以至于把她爹招引了来,探头一望,正好让胡雪岩发觉,随即招着手说∶『来,来,老张!正有事要跟你谈。』
老张是个老实人,见了胡雪岩相当拘谨,斜欠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仿佛下属对上司似地,静听吩咐。胡雪岩看这样子,觉得不宜于郑重的态度来谈正经,就叫阿珠说明因由。
『胡老爷要挑你做老板!』阿珠用这样一句话开头,口气象是局外人,
接着把胡雪岩的意思,仔仔细细他说了一遍。
老张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听了妻子的话,为打听胡雪岩的信址到信和去了一趟,撞出这么一件喜事来,不过,他也多少有些疑惑,觉得事太突兀,未见得如阿珠所说的那么好。
因此,他说话就有保留了,『多谢胡老爷,』他慢吞吞地,『事情倒是件好事,我也有一两个丝行里的朋友,只怕我做不好。』
『哪个生来就会的?老张,你听我说,做生意第一要齐心,第二要人缘,我想你人缘不坏的,只要听我话,别的我不敢说,无论如何我叫你日子比在船上过得舒服。』胡雪岩接着又说∶『一个人总要想想后半世,弄只船飘来飘去,不是个了局!』
就这一句话,立刻打动了老张的心,他妻子和女儿当然更觉得动听,『胡老爷这句话,真正实在!』他妻子说,『转眼五十岁的人,吃辛苦也吃不起了,趁现在早早作个打算。我们好歹帮胡老爷把丝行开起来,叶落归根总算也有个一定的地方。』
『不是你们帮我开丝行!』是我帮你们开丝行。『胡雪岩很郑重地,』既然你们有丝行里的朋友,那再好不过。老张,我倒先要问你,开丝行要多少本钱?『
『那要看丝行大小。一个门面,一副生财,两三百两银子现款,替客户代代手,也是丝行,自己买了丝囤在那里,专等客户上门,也是丝行。』
『照这样说,有一千两银子可以开了?』
『一千两银子本钱,也不算小同行了。』
『那好!』胡雪岩把视线扫过他们夫妻父女,最后落在老张脸上,『我不说送,我借一千两银子给你!你开丝行,我托你买丝。一千两银子不要利息,等你赚了钱就还我。你看好不好?』
『那怎么不好?』老张答道∶『不过,胡老爷,做生意有赚有蚀,万一本钱蚀光了怎么办?』
『真正是!』他妻子大为不满,『生意还没有做,先说不识头的话。』
『不!干娘,』胡雪岩却很欣赏老张的态度,『做生意就是要这个样子。
顾前不顾后,一门心里想赚,那种生意做不好的。这样,老张,我劝你这条船不要卖,租了给人家,万一丝行「倒灶」,你还可以靠船租过日子。『
老张怔怔地不作声,他有些心不在焉,奇怪『胡老爷』怎么一下子叫她妻子为『干娘』?
『爹!』阿珠推着他说∶『人家在跟你说话?你在想啥心事?』
『喔,喔!』老张定定神,才把胡雪岩的话记起来,『胡老爷,』他说∶『今年总来不及了!』
『怎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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