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能两次。
『如果不走,本年的漕粮便要变价缴纳,户部定章是每石二两银子,现在市价多少?』椿寿问。
『这要看米的成色。』被推定去回话的那个尖丁答道∶『总在七钱到八钱这个数目之间。』
『船上的漕粮有多少?』
『一共二十七万六千石。』
『那么,』椿寿问道,『就算每石赔一两二钱银子,共该多少?』
那尖丁的心算极快,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报出确数∶『共该三十三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如果漕船不走,奏请变价缴银,上头一定会准的。不过,』椿寿面色凝重地问,『这三十三万两银子,该谁来赔?』
『大人晓得的,湖属八帮是「疲帮」,力量实在够不上。总要请大人格外体恤,留漕丁一条命。』
『哼!』椿寿冷笑,『你们要命,难道我的命就可以不要?』
这是双方讨价还价,有意做作。漕帮有『屯田』,有『公费』,遇到这种情形,便得从公众的产业和收入中,提出款子来赔,赔累的成数,并无定章,但以上压下,首先要看帮的好坏,公产多的『旺帮』便赔得多,负债累累的『疲帮』便赔得少。说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区,漕帮越疲,第一疲帮是江苏松江府属各帮,溯州府属八帮的境况也不见得好,这因为是越富庶的地区,剥削越多的缘故。
这赔累的差额,除了漕帮以外,主要的使得由藩司从征收漕粮的各种陋规和『浮收』中,提成分赔。所以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实际上只是藩台衙门和湖属八帮间的事。椿寿软哄硬逼,总算把分赔的成数谈好了。
然而这也不过是万不得已的退路。眼光总是朝前看的,能够把漕船开出去,交了差,也免了赔累,何乐不为?所以椿寿又回过头来问∶『照你们看,漕船到底能不能动呢?能动还是照开的好。』
这一句话自然大受欢迎,在座的候补州县,一看事有转机,无不精神复振,纷纷颂赞椿寿的明智。
惟有那名代表漕帮说话的尖丁,大摇其头。不过他首先声明,他自己有点意见,并有代表漕帮,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说!集思广益,说出来商量。』
照那尖丁个人的看法,漕船要能开行,首先得要疏浚河床,同时在各支流加闸,提高运河中的水位,然后另雇民船分载漕米,减轻漕船的载重,这样双管齐下,才有『动』的可能。
『那就这样办啊!有何不可呢?』有个押运官兴奋地说。
那尖丁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椿寿却明白他的意思,以讥嘲的口吻答道∶『老兄说得容易!可知道这一来要多少钱?』
『于其赔累,何不把赔累的钱,花在疏浚河床和雇用民船上?不但交的差,而且治理了运河,也是大人的劳绩。』
这两句话说动了椿寿的心,点着头沉吟,『这倒也是一说。』他自语似的问∶『就不知道要多少日子?』
疏浚的计划,施工的日程,要多少工、多少料,都要仔细计算,才能知道确数,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场台中,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所以椿寿叫大家散一散,别外找了些实际能负责,能办事的人来重作商量。
这个少数人的集议,首先要谈的就是工料的来源。这实在也只有一个字∶钱。漕帮中被推派出来说话的那名尖丁,以久历江湖的经验,预感到此举不妥,但人微言轻,无法扭转椿寿的『如意算盘』,便很干脆地答应了所派的经费,而且保证漕帮一定全力支持这件事。不过他也很郑重地声明,漕帮出了这笔钱,漕船不管如何非走不可。如果再出了什么花样。漕帮不能负责。
于是疏浚河道的计划,很快地便见诸实际行动。这件事地方官原来也有责任,只是湖州府和运河所经的乌程、归安、德清三县,要办这件事惟有派工派料。公文往返,以及召集绅士磋商,需要好久才能动工,未免缓不济急。
为了与天争时,自己拿钱出来征雇民工是最切实的办法。等这一切安排好了,预计八月底以前,漕船一定可以开行。这样,椿寿才算松了一口气,动身回省。
走的那天,秋风秋雨,一般行旅闷损不乐的天气,在椿寿却大为高兴,心里在想,这雨最好落大些,连下几天,前溪水涨,起漕的时间,还好提前。
回到省城,他第一件事便是去见抚台黄宗汉。
听完报告,黄宗汉还夸奖了一番,说他实心办事。还告诉他一些京里来的消息,说朝廷已有旨意,严饬直隶总督和驻北通州的仓场侍郎,自天津杨村地方,调派一千五百艘驳船到山东临清,准备驳运漕粮。不过直隶总督已经复奏,怕杨村的驳船,到达临清,河水已经结冰,所以这样请求∶江浙的漕粮在临清、德州一带卸下来,暂时存贮,到明年开春解冻,再转漕北上,这个请求,能不能奉准,尚不可知。
椿寿认为这是个好消息,他原有顾虑,怕北地天寒,到了十月以后,河里结冰,漕船依旧受阻。现在既有直隶总督据实奏陈,等于为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格于事实,朝廷不能不准,这样就只要到了临清,便算达成任务。倘说迟延,则各地情形相同,处分的案子混在一起,变成『通案』就
不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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