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女儿哭叫着找娘,怎么哄都不行。母亲说,去她姥姥家看看吧。我抱着她去岳父家敲门。岳父隔着门缝说:万小跑,我女儿嫁到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你跑到这里找什么人?要是我女儿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我去找陈鼻,大门上挂着锁,院子里一团漆黑。我去找王肝,敲了半天门,一条小狗在大门内发疯般地叫。灯亮,门开,王脚拖着一根棍子站在当门,怒冲冲地问:找谁?
大叔,是我啊。
我知道是你,找谁?!
王肝呢?
死了!王脚说着,猛地关上了大门。
王肝当然没死。我想起,上次探亲时听母亲唠叨过,他被王脚赶出了家门,现在到处打溜儿,偶尔在村里露一下面,也不知住在哪儿。
女儿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抱着她在大街上徜徉。心中郁闷,无以排解。两年前,村子里终于通了电,现在,在村委会后边那根高悬着两个高音喇叭的水泥杆上,又挂上了一盏路灯。电灯下摆着一张蓝色绒面的台球桌,几个年轻人,围在那里,大呼小叫地玩着。有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在离台球桌不远处的方凳上,手里摆弄着一个能发出简单音符的玩具电子琴。我从他的脸型上,判断出他是袁腮的儿子。
对面就是袁腮家新修建的宽敞大门。犹豫了片刻我决定去看看袁腮。一想到他为王仁美取环的情景我心里就感到很别扭。如果他是正儿八经的医生,那我无话可说,可他……妈的!
我的到来让他吃惊不小。他原本一个人坐在炕上自饮自酌。小炕桌上摆着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罐头凤尾鱼,一大盘炒鸡蛋。他赤着脚从炕上跳下来,非要让我上炕与他对饮。他吩咐他的老婆加菜。他老婆也是我们的小学同学,脸上有一些浅白麻子,外号麻花儿。
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嘛!我坐在炕前凳子上说。麻花儿把我女儿接过去,说放到炕上去睡得踏实。我稍微推辞,便把女儿给了她。
麻花儿刷锅点火,说要煎一条带鱼给我们下酒。我制止,但油已在锅里滋啦啦地响,香味儿也扩散开来。
袁腮非要我脱鞋上炕,我以稍坐即走脱鞋麻烦为由拒绝。他力邀,无奈,只好侧身坐在炕沿上。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放在我的面前。伙计,你可是贵客,他说,当到什么级别了?营长还是团长?
屁,我说,小小连职。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就是这也干不长了,马上就该回来种地了!
什么话?他自己也干了一杯,说,你是我们这拨同学里最有前途的,肖下唇和李手尽管都上了大学——肖上唇那老杂毛天天在大街上吹牛,说他儿子分配进了国务院——但他们都比不上你。肖下唇腮宽额窄,双耳尖耸,一副典型的衙役相;李手眉清目秀,但不担大福;你,鹤腿猿臂,凤眼龙睛,如果不是右眼下这颗泪痣,你是帝王之相。如果用激光把这痣烧掉,虽然不能出将入相,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是没有问题的。
住嘴吧,我说,你到集上唬别人倒也罢了,在我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命相之学,老祖宗传下来的大学问,袁腮道。
少给我扯淡,我说: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他妈的把我害苦了。
什么事?袁腮问,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谁让你偷偷给王仁美取了环?我压低声音说,现在可好,有人发电报告到部队,部队命令我回来给王仁美做人流,不做就撤我的职,开除我的党籍。现在,王仁美也跑了,你说我怎么办?
这是哪里的话?袁腮翻着白眼,摊开双手道,我什么时候给王仁美取环啦?我是个算命先生,排八字,推阴阳,测凶吉,看风水,这是我的专长。我一个大老爷们,给老娘们去取环?呸,你说的不嫌晦气,我听着都觉晦气。
别装了,我说,谁不知袁半仙是大能人?看风水算命是你的专业,劁猪阉狗外带给女人取环是你的副业。我不会去告你,但我要骂你。你给王仁美取环,怎么着也要跟我通个气啊!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袁腮道,你去把王仁美叫来,我与她当面对证。
她跑没影了,我到哪里去找她?再说,她能承认吗?她能出卖你吗?
小跑,你这混蛋,袁腮道,你现在不是一般百姓,你是军官,说话要负责任的。你一口咬定我给你老婆取了环?谁来作证?你这是毁坏我的名誉,惹急了我要去告你。
好了,我说,归根结底,这事不能怨你。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说我该怎么办?
袁腮闭上眼,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一睁眼,道:贤弟,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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