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巴尔科与席娜在日出前抵达克里特岛,飞机就在伊拉克利翁外的卡森兹奇机场降落。随行的还有一位外科医师跟三个男人,席娜在航程中仔细观察过他们:这几个人不算魁梧,似乎是特意挑选过的,因为这样在人群中不会特别醒目。史巴尔科非常注意安全问题,因为现在他的身份不是人道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而是导师,所以他特别低调,同行人员也是一样。席娜注意到他们在静止不动时展现出的能力,因为他们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而当他们开始移动时,动作流畅得就像舞者或瑜伽大师一样有自信。她从他们的深色眼珠里看见专注与决心,这是要经过好几年严格训练才会有的。即使他们对她露出恭敬的微笑,她还是能感受到他们体内潜伏着危险,正等待时机展现出来。
克里特岛是欧洲跟非洲之间的门户。好几个世纪以来,这个岛在地中海艳阳的照耀下,一直是通往南方埃及亚历山卓港与利比亚班加西港的过道。然而,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一定会引起许多掠夺者的觊觎,因此在这个文化交杂的地方,充满着血腥的历史。来自不同地方的侵略者,带着各自的文化、语言、建筑及宗教,有如岸边的波浪,一波波冲刷上克里特岛的海湾及海滩。
公元八二四年,撒拉森人发现了伊拉克利翁,他们一开始将这里命名为查恩德斯——是阿拉伯文护城河一词的贬义——因为他们在这地方的周围挖了壕沟。撒拉森人统治了一百四十年后,拜占庭人抢走了控制权,而且派了整整三百艘船,将搜刮的战利品全运回拜占庭。
在威尼斯占领时期,这座城市被称为堪地亚,是东地中海最重要的文化中心,但这一切却在第一次土耳其人入侵时消失殆尽。
多元化的历史,在这里随处可见:伊拉克利翁的巨大威尼斯堡垒,保卫着美丽的港口免于侵略;威尼斯凉廊里有著名的市政厅;“库柏斯”喷泉附近的救世主教会,被土耳其人改成了瓦利德清真寺。
不过,从考古学角度来看,克里特岛最早出现也最重要的迈诺安文明,在这个忙乱的现代化城市里却找不到痕迹了。虽然克诺索斯宫的遗迹就在城外,但历史学家指出,撒拉森人选择在这里建立查恩德斯,只是因为几千年前这里曾是迈诺安人的主要港口。
事实上,克里特岛是个覆盖着神话的地方,只要踏进这里,一定会听到关于它起源的传说。早在撒拉森人、威尼斯人或土耳其人存在前好几个世纪,克里特岛就以其传奇故事而闻名:克里特岛的第一位国王名叫迈诺斯,是个半神半人,他的父亲是宙斯,母亲是欧罗巴。据说宙斯为了追求欧罗巴,化身为一头公牛,此后公牛便成了这个岛的象征。
迈诺斯为了跟两位兄弟争夺克里特岛的统治权,向海神波塞冬祈祷,并承诺只要打败两位兄弟,就愿意永远臣服海神。波塞冬听见了迈诺斯的祷告,从海中升起一头白牛,要迈诺斯杀来献祭以表示顺从,但迈诺斯贪求这头公牛,将其据为己有。波塞冬大为震怒,于是让迈诺斯的妻子爱上这头牛,而且她私下找了迈诺斯最喜欢的工匠达德勒斯,为她建造一只空心的假木牛,好让她躲进去与迈诺斯的公牛发生关系。最后,她生下了迈诺托——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凶残地造成许多破坏。于是迈诺斯要达德勒斯建造一个大型迷宫,让他永远逃不出来。
史蒂朋·史巴尔科与他的成员开车在城里陡峭的路上前进时,一直想着这些东西,因为他很喜欢希腊神话——这些故事强调乱伦、强暴、流血,还有对神明的傲视。他在故事人物中发现很多自己的特质,因而他也相信自己是个半神半人。
伊拉克利翁跟许多地中海岛屿的城市一样,都建在山边,陡峭的道路两旁皆为石造房屋,路边停着计程车和公车。事实上,整座岛的山脊都串连在一起,称为白山山脉。
史巴尔科从拉斯洛·莫尔纳口中拷问出来的地址,大概就在整段斜坡的中间处。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个建筑师,叫做伊瑟托斯·达德勒卡,显然就是以神话里那位建迷宫的工匠为名。史巴尔科的人先前已经查出,这栋房子租给一个跟拉斯洛·莫尔纳有关联的公司。他们抵达时,天空正要破晓。
简单勘察一下环境后,他们全戴上耳麦,利用无线通讯对谈。他们带的武器是改良强化过的十字弓,发射时不会产生噪声;检查完武器后,史巴尔科跟两个手下对表,然后要他们绕到后门,他跟席娜则从前门进去,剩下一个人,就在外面负责把风,有任何可疑情况或警察出现时,就随时通知他们。
街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没有活动的迹象。房子里没开灯,跟史巴尔科预料的一样。他看着手表,等到秒针快要归零,便对着麦克风倒数计时。
房间里的佣兵已经开始活动,今天是变更藏身地点的日子,再过几小时他们就要离开。他们每三天就带着希弗博士换个地点,动作迅速安静,而且最后一刻才会决定下个藏身处。因此,他们每次都要留下几个人检查,确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此刻,佣兵正分散在房间各个角落。一个人正在厨房煮浓烈的土耳其咖啡,另一个在浴室。还有一个人才刚打开卫星电视;他兴趣缺缺地看了电视荧幕一会儿,然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察看街上的动静。一切正常。他像只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扭动身体,然后穿戴上手枪皮套,准备检查周围。
他打开锁,拉开前门,随即被史巴尔科一箭贯穿心脏。他双手摊开往后倒,翻了白眼,还没躺到地上就已经断了气。
史巴尔科与席娜跟后门的手下同时进了屋子,正在煮咖啡的佣兵丢下杯子,拿出武器打伤史巴尔科的一个手下,但随即也被十字弓射死。
史巴尔科对席娜点点头,然后一次跨三阶跑上楼。
浴室关着的门口突然射出几发子弹,席娜马上反应,叫史巴尔科一个手下到后门外守着,然后要另一个人把门踢开。他们冲进浴室时,并没有人朝他们开枪,原来佣兵从窗户爬了出去。席娜早就料到这点,所以她刚刚才会先派人到后门。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弓箭射出咻的一声,接着有人发出低沉的咕哝声。
在二楼的史巴尔科,正蹲伏着身子检查每个房间。第一间卧室是空的,于是他向下个房间移动,但在经过床边时,他从左侧梳妆台的镜子发现动静。床底下有东西在动。他突然跪到地上,朝里面射了一箭。整张床被举起来,有个人胡乱挥打着,发出痛苦的声音。
史巴尔科还跪着,替十字弓装上另一支箭,正要瞄准时,对方将他推倒。他觉得有个硬物击中头部,然后一股重量压到他身上。他丢下十字弓,迅速抽出一把猎刀,往上插入对方的身体。刀身完全没入后,他便用力转动刀子,大量鲜血溅到他身上。
他哼了一声,把佣兵推开,用床单的褶边把刀子擦干净收起来。接着,他拿起十字弓,朝床上发射,射穿床铺,床垫的填充物喷了出来,在空中飘舞着。
检查完二楼剩下的房间后,他走下楼到客厅,空气中满是开枪后的火药味。他一个手下带着还活着的最后一个佣兵从后门进来,这个佣兵伤得很重。整个行动不到三分钟就完成,合乎史巴尔科的预期;愈快解决,愈不容易引起外人注意。
希弗博士不在这里,但史巴尔科知道拉斯洛·莫尔纳没说谎。莫尔纳跟康克林策划救走希弗时,雇用的就是这几个佣兵。
“结果如何?”史巴尔科问手下。
“马尔科受伤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子弹穿过他的左手臂,”其中一个人说,“两个对手死了,一个重伤。”这名手下轻轻挥动自动手枪,指着受伤的佣兵说:“不接受治疗的话,这个也撑不久了。”
史巴尔科看看席娜,对她点头。她走到佣兵前跪了下来,把他翻转过来。他呻吟着,鲜血不断流出。
“你叫什么名字?”她用匈牙利语问。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着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拿出一小盒火柴。“你叫什么名字?”她重复一遍,不过这次用的是希腊语。
佣兵还是没回应,于是她对史巴尔科的手下说:“抓稳他。”
两个人弯腰照做,佣兵挣扎一下之后就不动了。他镇定地看着她,毕竟他也是个职业军人。
她划了根火柴,空气中出现一股强烈的硫磺味。接着,她用大拇指跟食指把佣兵的眼皮拉开,拿着火柴移向他的眼球。
佣兵的另一只眼睛疯狂乱眨,呼吸变得急促。在他眼中闪烁着的火焰愈靠愈近了。席娜知道他很害怕,但他并不相信她敢这么做。她想,可惜,不管相不相信,对她来说都没差别。
佣兵大声尖叫,尽管史巴尔科的手下已经抓住他,他的身体还是用力弯成了拱形。虽然火柴已经熄灭,他仍痛苦地扭曲着,不断嗥叫。他剩下的一只完好眼睛正来回转动,似乎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席娜点燃另一根火柴,结果佣兵突然开始呕吐,但她不为所动。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知道只有一件事能让她停手。他并不笨,他知道是什么事。而且,不管莫尔纳给多少钱,都比不上这样的折磨。看见他还完好的眼睛流下的泪,她知道他投降了。但她不会停手,除非他说出希弗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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