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里派来的观察组太不顾情面,连送上山来的中午饭都没吃,推说有事要走。带队的作训处长给刘清亮甩下一句话:“搞了十几年训练,没见过这种半途中止的事儿,看来你们C师首长司令部训练的任务还重得很啊!”
其实一个处长说啥不说啥,刘清亮倒不怎么在乎,担心的是处长回去怎么跟军首长汇报。参座的架子也顾不得端着了,追上去拉着人家叽叽哇哇解释了好半天,讲他的预案如何周密合理,说他的命令是怎样下达的,骂姜海河这个政工干部不懂规矩,怨师里主官领导不听他指定代理团长的意见……他是要让作训处长给军首长带回信息——不是他无能。
307团担任红军在大峪口预设阵地的防御主力,两千多人在山上工事里趴了一天一夜,冻得周身上下透心儿凉,手脚麻木腿抽筋,结果跟蓝军攻坚部队连个照面儿都没打,就突然莫名其妙地接到撤出阵地的命令,窝囊得气不打一处来。经过指挥所时,许多人都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一贯说话尖刻的团长典世章这回倒是挺客气,抹着清鼻涕不凉不酸地冲刘清亮说:“青龙山上好凉快啊!刘参谋长,是不是跟后勤部说说,给补点医药费,要不然恐怕光APC片儿,也得连明年的医药费都吃超支啦!”
可气的是指挥所里手下的参谋们,也跟着瞎嚷嚷。
“哼,我们司令部可真成东来顺的羊肉片儿了,又嫩又软,一个政工干部也拿过来就开涮!”
团政委第一章(6)
“姜子牙这是犯什么劲,跟谁呀?替‘十四子’抱不平?”
“兵熊一个,将熊一门,老参谋长那时候,他敢啊?借他俩胆儿!”
这些议论正好捅到了刘清亮腰眼上,刺激最大。原因是他有一个和清朝雍正皇帝一样的心病——继位不正。
都说机会钟情于有准备的人,这话不是绝对的。在C师,人们都说刘清亮不用准备,机会也老跟着跑。不知是生辰八字正,还是祖坟风水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每到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遇难呈祥。几年时间,从绘图参谋,一路过关斩将,当上了C师参谋长。
刘清亮的好运气根本上源于爹妈给的一脸聪明,一张巧嘴,一双写好字的手。凭借这个,新兵训练一结束就被选在师作训科当了绘图员。在机关“近水楼台”,理所当然比在连队撅着屁股摸爬滚打的大头兵要“先得月”,三年不到,绘图员成了绘图参谋,虽然事还是那点事儿,但身份不一样了。机关干部定职,按年头弄了个正营参谋,在师级机关顶了天,一天没在连队干过,不好下部队任职,明显,前行之路就是打道回府。别的好说,老婆是在驻地找的,正营职务还够不上就地安排衔儿,转业回老家不跟着走怎么办。正发愁,恰巧来了去石家庄步校参谋集训队培训的名额,躲过一时是一时吧,通融了老参谋长,住校去了。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无奈的躲闪成就了他的人生大转折。培训回来,上级跟着有新政策下来,入学培训的要提职使用。有人说新政策是因为军区管干部的副政委公子、姑爷都是这一批培训的,大家跟着沾了光。是不是这个原因不知道,反正刘清亮回来就正营晋副团,当了作训科科长。知了猴儿变知了,待的位子高了,能力水平不会立马随着长,先天缺陷也还在那儿,科长干得平平,前程并不看好。又是在他的军队生涯“弥留”之际,运气之神再次光顾,恰巧北方战区在北线搞了一次大型演习,刘清亮经同学推荐,被抽去帮了几个月忙。他抓住这个机会,积极活动,想留在战区训练部的目标虽没达到,但得了北方战区演习指挥部的一封信函:刘清亮同志参谋业务精通,演习期间表现突出,建议原单位给其记三等功一次,提拔使用。当时大演习炒得也很火,演习指挥部的大红戳子一盖,军里、师里都不敢怠慢,但还是考虑他没在基层干过的先天缺陷,怕下去当团长玩儿不转,只好把接近退休年龄的副参谋长提前免掉,给他腾出了位置。
他的“副”字是去年去掉的。当时,308、309两个摩步团团长是上上下下议论范围内的人选,刘清亮只是积极“活动”者之一,没有进入人们的视线。和两个摩步团团长相比,起码人家是从班长排长一级一级滚上来的,一方诸侯干了好几年,部队吃、住、训、教管都经过干过,应该说有明显优势。对刘清亮的“活动”基本没人看好,一些说话尖刻的小子们背后送了他两句歇后语:武大郎上单杠——够不着;猪八戒吃扁食——没数儿。军师两级党委权衡之后,上报了309团团长王兆奎任C师参谋长。
谁都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刘清亮又有“贵人相助”了。什么人动什么心思,刘清亮打听到一个大领导的秘书跟他同乡,还是他弟弟的同学,赶紧把他弟弟从老家叫了来,找了这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活动。是不是这个原因,谁也说不清,也没法儿说清,反正王兆奎任参谋长的报告被打了回来,理由司令部参谋长是机关首脑,应考虑更加精通参谋机关业务的人选。高级机关高级办事就高级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根本用不着直接说出来,把条件一划定,不用点名也叫你别无选择。
就这样,如同女人脸上的黑痦子,时下风靡叫成了美人痣一样,刘清亮一天都没在基层部队干过的先天缺陷,一下子突然变成了别人没法相比的优长。从战士绘图员就在师司令部的“坐家女”副参谋长,奇兵突出,击败“外来入侵”,扶了正。
谁够不着?谁没数儿?“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德才兼备标准毕竟是个原则,具体用人时,到底上张三还是上李四,别说无法用尺子量、用戥子戥,就是能够量得出来、戥得出来,还有“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的话呢,是取有所长之“寸”,还是用有所短之“尺”,也没有定则呀!不管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用上了哪一个你能说是违反德才兼备标准?命令就这么下了,“眼睛是雪亮的”们目瞪口呆也好,愤愤不平也好,送什么歇后语,编什么章回小说戏谑都没用。
团政委第一章(7)
政委王立诚凭着老资格,说话没遮拦,干部部门征求意见时,他生气地电话都摔了:什么狗屁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它能长出多少去?就是长到一寸九分九,把它放到一尺的地方,不还是两头儿够不着哇!
贼人胆虚,是因为心里有病。刘清亮心里也明白,黑痦子就是黑痦子,叫多好听的名字它也是块病,参谋长是当上了,但心里总觉像篡改了“传位十四子”的遗诏,像拿了别人的东西,底气不足。有了这个心理障碍,就越在乎别人怎么说,越害怕人挑毛病瞧不起。对演习预案有人可能会说三道四,刘清亮是做了思想准备的。对付那两个曾是“人选”的团连发难,最好说,连辩白争论都用不着,哂笑后边跟上一句心存嫉妒,必然立缄其口,挡他个蹾屁股戗脸;典世章那样的刺儿头,再叫唤得凶也不怕,爱叫的狗咬不住人,爱挑毛病的人说话没力度,老犯劲了,也就没劲了。
搜肠刮肚,说什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人倒是都顺顺当当,怎么就斜刺里杀出姜海河这么个程咬金来!真应了蔫巴虱子咬死人的话,这个家伙平时不爱搅和事儿,没见跟谁红过脸,对战士都很和善,不给人难堪,今天这是哪根筋搭错啦?往常里很少打交道,也没有过节儿,他为什么要给我车脚儿不转?一个政工干部,咱两股道上跑车,谁当参谋长跟他有什么相干?推荐肖向山代团长虽然有不同意见,也没正面冲突,他来什么劲呢?
刘清亮知道,姜海河跟那几个竞争对手团长不同,唯其没有利害关系,说话做事更显公允,唯其公认老实和善,更有受众,他尥这一蹶子分量不一样。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姜海河是在军首长身边干过的,军长政委都很赏识,他比别人有地方说话。
按说,搞这种演习正是他的长项,经过见过多了,亲自组织也不少次,程序、原则全师没几个能比他背得熟。在竞争参谋长的激烈角逐中能够力挫群雄,悄然胜出,不就是靠的这颗“美人痣”嘛!组织这场演习,其实也是他积极撺掇才定下来的。他瞅准了机会,秦师长正在中央党校研修班学习,王政委不会担这个纲,演习总指挥自然就是他刘参谋长的。他是要给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们露一手儿,不服气你们看一看,组织这么大规模演习谁行,我刘清亮干这个参谋长是理所应当的。基于这种心理,准备工作肯定特别用心思,又是图上作业又是现地勘查,忙忙活活运筹了两三个月,连哪个位置要设调整哨,哪个炸点要加汽油加强显示效果,哪个末端要派得力的人把关,都一一安排得仔仔细细。可就是没想到姜海河出了这样的幺蛾子,演习刚一开始就给搅了局。
他恼死姜海河了。
其实,刘清亮对他的演习预案长短优劣非常清楚,让集结在青龙山以西的蓝军装甲突击部队,兵不血刃地通过天然屏障青石谷,进入青龙山腹地展开,让兵力装备和态势都处于不利地位的红军装甲部队跟敌人打对抗消耗战,确实都是演习预案的败笔。可是不这样做,大峪口既设阵地防御战的大戏怎么登台,怎么烘托呢?大的小的演习他见过的干过的多啦,这种情况,哪一次演习没有哇?很正常。如果没有人去较真儿细抠,热热闹闹演过去,那就是圆满成功,就是伟大胜利,就露手露脸儿露本事。但若有人较真儿,拿到桌面上来拆开了说破了,毛病是明摆着的。
姜海河这狗日的,一拳正捅在了这个腰眼上。
事情一出,刘清亮就在盘算:师长秦洪波最近要回来,要是没有姜海河捣乱,演习已经伟大胜利了,他不会再过于认真细究预案有没毛病,就是看出毛病来,顶多也就下次注意的了。如今弄了个有头无尾,师长一进门就判官司,这个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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