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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比预定的时间早一些回到了东部平原。两人背囊空空如也。“找到了什么?带回了什么?两位老哥?”拐子四哥学山里人的口气问着。
武早肃穆的神情却一直没有缓解——他在整个后半截的旅途上都常常是这副模样。听了四哥的询问,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我的背囊和衣兜里到处寻找,又拍拍脑瓜——他在说那瓶葡萄酒。我说那瓶酒不是在荆山口喝掉了吗?他若有所失地搓搓手,这才作罢。
葡萄马上要收获了,吕擎、阳子、拐子四哥,所有的人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收获前的准备工作中去了。我陪武早到镇上酒厂,与刘宝和大胡子精详细地讨论了刚刚敲定的那套酿酒设备。剩下的事情该由他们去做了。
从镇上回来正好是个傍晚,一步踏入晒了一天的葡萄园,浓浓的葡萄香气简直要使人沉醉。今年的葡萄比任何一年长势都好,我知道这不仅是因为增添人手、用心管理的缘故,还有天气和年景,是一个吉兆。我亲眼看到葡萄园是怎样训练两个生手的——吕擎和阳子天资聪颖,又肯吃苦,他们如今在园子里做起来一点也不比我差,手快眼尖,一切都干脆利落……有趣的是阳子,他除了绘画、做好杂志美编的工作之外,还尝试着写点什么。他尽管干得非常起劲,却总也没能获得成功——这儿的最后鉴定者是吕擎,过不了他那一关也就完了。
“都是一些大而无当的东西。”这是吕擎的评价。
阳子焦虑急躁却并不甘心,恨不得一下就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吕擎说你算了。
“那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吕擎说他也讲不来,但懂得鉴别,“好东西往我眼前一搁,我认得它。”
“妈的,那我用绘画的方法写怎样?”
“什么方法都可以,你还可以用老鹰逮小鸡的方法,海上老大对付大鱼的方法,土匪的方法,流氓的方法……什么方法都可以,你试试吧。”
阳子皱着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开来。
大约是我和武早回到葡萄园的第一周,来了一个信息,说林蕖要来了。吕擎很高兴,他一直对那个人有许多期待,各方面的期待。对方在学生时期是一个风云人物,是上一级同学。由于吕擎的关系,我们几个与他都成为好友;当这个人成了亿万富翁之后,大家的联系也就疏淡多了,中间还发生过一些严重的冲突……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这个人在生意上也大起大落。不过我们都盼着这家伙能参与我们的杂志,以各种方式。对此吕擎并没说什么,可见并没有想好。我们希望这个人起码要有文字留下来。都知道对方轻易不出手,行为散漫,可内心一直是绷紧的。我曾经给城里的雨子去信,希望他能催催那几个古怪的老人写点什么,比如梁先生,长短皆可。很快雨子来了信,说问过梁先生了,对方说他四十年没有发表过文章了。我让阳子跟聂老约一幅画,可结果只收到了一张有红竖条的竹纸,上面用一种奇怪的字体写了几个字,大致说:身体不好,画艺荒疏等等。阳子把他的信贴到墙上说:“你看,这本身就是一幅挺棒的作品。”我和吕擎看了那封信,觉得它贴在墙上真的很好看。阳子说:“这些古怪的老人我们搬不动,我们与他们隔着一个行星。”是的,他们是另一些人,我们这辈子弄不懂他们,但他们差不多个个都懂得我们——这真是奇怪的现象。
我告诉武早:我们就要来一位很棒的朋友了,他叫林蕖,这人是一个喝酒的好手,在他的住处我曾看到一些名酒。他不喝白酒,只喝带颜色的酒。武早听着,搓着一双大手。
武早让拐子四哥帮忙,到那个简陋的酒厂里挑选了几个勉强可以用的旧橡木桶,还搞了一些别的东西,采下一些早熟的好葡萄——小心地清洗好,在柳条筐里晾着,又摊在席子上翻晒。
我知道武早要用心做点什么了。
葡萄晒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些颗粒起皱了,这才作罢。他让鼓额把脚洗干净,然后在晒葡萄的席子下面放上什么,让她走上去踩。鼓额小心翼翼地踩着,葡萄汁顺着席子流下,流到一个地方去。一开始我想让肖明子他们都来踩,可武早摇头拒绝。在他看来,踩酒人是很重要的,肖明子不行。我总觉得这样做出的酒怪腻歪的,一再提议用别的方法,他只摇头。鼓额把脚洗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又把裤角用绳子扎好……那些葡萄在脚下泛出汁水,鼓额一边踩一边叫。她站不稳,像要倒下去。
武早在边上看着,很高兴。所有人都过来看。正踩着,园艺场里的肖潇和罗玲也来了。就在大家的注视下,鼓额把一大堆葡萄都踩成了汁水。
葡萄汁盛在一个木桶里,两边是空空的大橡木桶。我知道,踩出的葡萄汁最终还是要装到那些大桶里。接下去武早又搞来一些奇怪的粉末状的东西,在那儿捣鼓了一会儿,指着它告诉我:“这是硅藻土。”
葡萄汁就在硅藻土做成的一个东西上过滤了一遍,然后又重新装在一个木桶里。鼓额不断地问:这做什么、那做什么?武早一开始向她解释,后来就不做声了。他忙忙活活,我们只有看的份儿。武早搞停当了一些东西,又让拐子四哥找来一些缝麻袋用的粗麻绳,剪成了一米长一段一段,又搞来一些我们给葡萄喷药用的硫磺粉,放在了一个盘子中,下边用炭火加热。一会儿硫磺粉溶化了,鼓起了一个个黄泡,武早就把那些麻绳用一个竹片压进了硫磺溶液中,再从一边慢慢地抽出来。麻绳很快就变硬了。接上他又搞来一个大玻璃瓶,将硫磺绳一根根点燃,再将一根管子接在瓶上。这样硫磺绳冒出的黄白色烟雾就从管中涌出——管子一端又插在了空空的橡木桶中。我明白了,他想把这些硫磺绳燃烧时产生的二氧化硫灌到橡木桶中——灌足之后,橡木桶就给堵紧塞子,然后再灌另一个桶。
灌过二氧化硫的橡木桶就用来装葡萄汁。我问他:这些橡木桶里的葡萄汁要变成酒需要多久?他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
“你希望喝什么酒?”
“当然是最好的酒。”
“我想把它们搞成那种白兰地,不过这就需要你等上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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