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吉州知府名叫欧阳廉,是天祥少时同窗,昔日白鹭洲书院山长欧阳守道之侄。这欧阳守道乃一代名儒,亦为天祥启蒙恩师,是以欧阳廉与文天祥自幼便十分相熟要好。
一见天祥,欧阳廉大吃一惊,忙道:“兄长来的正好。”
文天祥见他面色凝重,心中犹是疑惑,只听欧阳廉道:“朝使昨日正经过本州,却带来一封圣旨,与兄长有关。”说罢便将天祥拉入府衙后堂,只见一位皮肤白净的宫中内侍正在院中踱步。
欧阳廉道:“邱公公,这便是文安抚。”
那内侍“哎呀”一声,细声细气道:“这倒是巧了,省得在下多走许多冤枉路。”说罢命身边从人进屋将圣旨拿来,文天祥心中愈发犹疑,却只得先跪下接旨。
待他读完,天祥却极是心惊,原来朝廷一改先前诏命,令文天祥不必进京入卫,只留屯隆兴府(今江西省南昌市),经略九江。
文天祥道:“既是朝廷有诏在先,为何朝令夕改?”
欧阳廉叹口气道:“现金奸佞当道,只怕是朝中有人进谗陷害。”
那邱公公道:“欧阳知州所料不错,此事在下也略知一二,好像是江西制置使黄万石与知抚州府赵必岊,宜黄县令赵时秘一同上疏,参劾文安抚在赣州起兵时便放纵部下,剽掠州郡。”
这邱公公名邱华,现任内侍高班一职,他是陈简的义子,为人尚算正直,对于文天祥这般耿耿忠臣向来佩服,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江西制置使黄万石本就是个卑鄙小人,自当年随贾似道兵败丁家洲后,他便紧随着孙虎臣逃跑,本来依律定当论罪,不想此人走了陈宜中的路子,不但脱了干系,还捞了份美差。
其实此事表面上是黄万石与及赵必岜、赵时秘这两个地方官所为,幕后主使便是当朝右丞相陈宜中和新进入朝,被命为左丞相的留梦炎。
这两人见文天祥在太皇太后与众朝臣中多有人望,又深知他确实才华出众,忠义两全,不禁大生妒忌之心,深怕有朝一日被取而代之,便密使黄万石等人上书诬陷,以阻赣州军入京。
欧阳廉当下怒道:“这分明便是无中生有,国事已至如此境地,这班宵小却还不忘结党毁谤同僚,难道非要置社稷于死地不成?”
天祥道:“吾倒有个计较,便先请邱公公回京复命,如今正逢吾家中祖母新丧,在下便留于此处,一则进孝道,二则准备上疏抗辩,那朝中自有有识之士,想必会为文山说句公道话。”
邱华道:“此诏下时,那王平章,陈参政、黄太傅曾纷纷进言,为安抚相公抱不平,好像太学生中也有人联名上书。”
欧阳廉道:“既如此,兄长便留在这里,正好本郡四境中尚有不少公田无人耕种,正可命军士往屯之,兄长还是先快快回家料理老夫人的后事为重。”
天祥叹息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国事却终究为大,家中事尚有诸弟处置,还望朝中有人说话,须要快快入京才好。”
当下欧阳廉命本郡官吏引赣州兵去公田安置,邱公公盘桓几日后自行回京,天祥安抚好军心,便带上几位幕僚,匆忙赶往富川庐陵家中去了。
一进院门,文天祥便看见女儿环娘正领着幼弟道生在院中玩耍,两人虽身披重孝,却终究是孩童天性,哀伤过后便很快恢复了昔日的活泼烂漫。
环娘一见天祥,立时欢喜道:“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
天祥平日里虽是忧国忧民,时时以大事为己任,此刻见到自己的一双小儿女,人父之情怀却再也难以抑止,便上前一把抱住道生,又拉过环娘。
这时,天祥六岁的长子佛生正从后屋出来,一见爹爹,虽是难掩喜悦之情,却不似姊姊弟弟这般撒娇亲昵,只是跪伏于地,恭恭敬敬道:“孩儿见过父亲。”
原来佛生虽年龄不大,自幼却爱读圣贤之书,那些古时贤者的风雅礼仪早已根植于他小小的心中,是以平日行事恰似小大人一般。
天祥身后那一班僚属见佛生如此可爱,都不禁莞尔微笑,天祥心中亦乐,便吩咐儿女们向一同前来的陈继周、高潭等行礼,又引他们于堂中坐下,命仆人端来茶果点心,自己忙往后堂见母亲妻子去了。
文天祥之母曾德慈此时年事已高,近日又劳烦于继母之丧事,竟染上了风寒,不能起身劳碌,儿媳欧阳氏正侍奉于榻前。
出山(四)
文天祥一见母亲,立时大哭拜倒,哽咽道:“孩儿不孝,不能日日侍奉母亲。”
曾氏见爱子归来,心中喜不自胜,口中却道:“拙言,汝堂堂男儿,岂能整日在家,自是应当去行大事,建功立业。”又道:“汝不在家中时,大小事多是有赖儿媳了,汝能得此贤妻,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之福。”
天祥仔细端凝欧阳氏,发现妻子的鬓边已是青丝变白,脸上皱纹也多了许多,心中不由又是疼惜,又是感慨,柔声道:“真是难为你了。”
欧阳氏眼中含泪,低声道:“这些都是分内之事,相公不必挂怀,何况王家妹子也多有帮衬,连祖母去世后的仪容服饰,都是她与我一同打理的。”
原来文天祥除正妻欧阳氏外,尚有一妾王氏,原为村中馆学先生之女,后来父母俱丧,一时孤苦无依。曾德慈看王氏着实可怜,便将她领入家中,待之如女,及至王氏长成,十分倾慕于天祥文采胆略,便情愿为妾。
那故宋之时,士大夫蓄妾乃是再平常不过之事,连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学士也不能免俗,他除了有两任正妻王弗与王润之外,家中尚养着不少侧室,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一起宠辱与共的王朝云,更为其生下幼子苏遁。
天祥纳妾之后,甚觉有愧于妻子,又怕二人不和,此时见欧阳氏不但毫无妒忌之心,还待王氏如姊妹一般,心中更是感动。
从母亲房中出来后,背后忽有人喊了声:“爹爹。”天祥定睛看去,正是长女柳娘。柳娘自幼蕙质兰心,乖巧懂事,又喜好读书,一向被文氏夫妇引为掌上明珠,此时已然长成十八岁的大姑娘,出落的娉婷标致。
天祥平日最是宠爱柳娘,此刻一见,心中既是高兴,又有欣慰,便道:“柳儿,爹爹常年宦游在外,却不曾留意你已长的这般大了,倒是该寻个好婆家,也好了却为父的一桩心愿。”
柳娘一听,顿时面颊飞红,低头嗫嚅到:“外面来了许多叔伯,厨房里几位婶娘恐怕张罗不来,我去唤小娘同去帮忙。”说罢急急走了。
不多时,那文壁与文璋得知长兄归来,便匆匆从县里赶回家中,孙实甫也与天祥的次妹婿彭震龙备了些上好的菜蔬与素酒,却只因家中新丧,不便食荤腥。
午间时,众人一同开怀畅饮,席间多谈国事,免不了痛骂奸臣与北虏。之后数月之间,文天祥处置完祖母身后事,便一连写了几封奏疏,找心腹军汉送进临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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