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们,《炸裂志》终于写完了,我就像一头老牛拉着一列火车终于爬上了山顶样。
第二天,打印装订,携着几本似书成册的打印稿,我兴奋异常地乘坐头等舱(是炸裂市政府帮我买的票),直飞到炸裂飞机场。走出机舱门,看见炸裂市政府的人员就等在飞机下。他们和我握手寒暄,献了鲜花,把我接上专车,就在三辆警车的鸣笛开道中,把我拉到了炸裂市政府对面的炸裂迎宾馆,住进了由许多要人和名人、巨商住过的总统套间里。晚饭炸裂市的孔市长亲自设宴接待了我。自然他和我在《炸裂志》中写的一模样,五十几岁,中等身材,方盘儿脸。虽然话不多,却是每一句话都落地有声到当啷当啷响。那餐晚宴的饭菜之好若说两个字,就是罕见了。若要说句话,就是在我的终生已经注定空前绝后了。吃饭间,我把打印好的志书交给主座正位上的孔市长,他欣喜地匆匆翻几下,交给秘书说了一句话:
“阎作家有什么困难都给他解决掉,需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
然后市长给我敬了酒,碰了杯,到另一个房间去照应比我早到一天的重要客人了。
饭后无事。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孔市长的秘书到宾馆把我叫到了市长办公室。市长的办公室里也和我写的一模样,在市政府办公大楼后边的“市府园”。市府园内全部是近年新建的由葡萄长廊连接的一座一座的四合院。四合院有大有小,有的两进,有的五进,但每座四合院的檐下都用黑、红、黄、绿画了古画和中国佛教中的传说与故事。我跟着市长的秘书从长廊和佛教故事中走过去,几拐几绕到了一座五进四合院。市长的办公室,就在第三进的堂房里。而那四合院的堂房和各座进院因为功能之不同,装修、装饰也不同。在那第三进的主堂里,因是市长的办公室,从外看窗子并不大,到了屋里才发现,光线足到要从那屋里溢出来。秘书把我带进市长办公室,就从市长奇大无比的办公桌边消失了。而我站在那张大约有六平方米的红色办公桌子边,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书架、沙发和盆景,想对孔市长恭维几句这办公室的浩大与豪华,却发现市长从我进门到站到他面前,始终冷眼看着我,没有张口对我说一句话。他的脸是铁青色,双唇因为紧闭让嘴唇成了乌紫的黑,而那一册寸厚的《炸裂志》,则规规整整摆在他的面前桌子上。
“看完了?”我嗫嚅着说,“是初稿,还可以改。”
“不用改了。”这么说一句,孔市长动动身子,从桌边拿过一个打火机,打着火后拿起那册《炸裂志》,提着一角抖一下,就从下边把那书稿点着了。待越来越大的书火将要烧着他的手,他把着火的书稿扔在脚边上,又用脚踢着让书稿直到书纸全部烧完只还有书脊和火烬,才抬头对我说了两句话:
——“有我和炸裂在,你就别想出版这本书。”
——“今天你就给我离开炸裂市。不离开我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时候,是正午十二点,当空的日光从红格木窗的玻璃透进来。在那明亮的日光中,望着市长紫青色的脸,我对他笑笑说:“谢谢你,孔市长,你是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你的话让我知道我写了一本还不错的书。”然后我就从市长的办公室里退将出来了。
从市府园里退将出来了。
当天下午从炸裂机场退将回到了京城后,我从机场刚下机,黄昏的暴雨从头顶倾下来,一口气下了四个半小时,使这个城市水漫金山,交通瘫痪,让我和无数的旅人在机场整整滞留十个多小时。来日从机场回到家,打开电视才知道,这场雨是京城六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雨,淹死了三十七个人,塌陷了无计其数的房屋和人心。一个都城繁华的尖锐也就从此变得迟钝委靡了。
2012年3月15日至5月28日于香港
2012年6月至8月于北京,初稿
2013年1月至6月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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