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三月份,因为春节淡季而稍微沉寂的网络游戏市场又开始复苏了。新游戏有如井喷的盛况年复一年,反正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没有活过上一年冬天的旧游戏。然而新游戏带来的并不一定都是新的投资机会,很快新的麻烦也出现了。
「方经理,你快来看这个!」
是代亦舟首先从做游戏广告代理的熟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去年由方永辉挂帅广陵投资的第一家公司,创始人带领核心团队出走,引发公司内部对方永辉的不信任。现在那伙人另立门户做的新游戏已经开始前期的市场宣传了,新公司叫火焱,新游戏也叫火焱。从已经公开的一些美术设定和游戏截图来看,和他们当时留给广陵的那款游戏十分相似。
「这摆明了就是要抢我们的市场!」方永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战略投资部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
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游戏网站编辑们,更是细心搜罗了两个游戏大量的对比图,由于都是出自同一批人之手,又是刻意复制,想不像都很难。诸如新游涉嫌抄袭惹争议,广陵放虎归山终为患之类醒目的标题随处可见,各家游戏媒体都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只等好戏开场,业内都在关注广陵要做出怎样的反应。
相比外界的热闹,公司内部对这件事倒不是特别在意。因为广陵的产品线非常丰富,有四五十款游戏在正常运营中,被抄袭的那个游戏只能说表现中等,远没有影响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地步。高层的通气会上老板放话说随方永辉的意思去处置,公司的资源如有需要,也听由他支配。
除了一心想雪耻的方永辉,漆萧也出乎意料地对那个山寨游戏认真起来。在原开发团队撤出后,公司指派漆萧的第八组接手了部分后续开发方面的工作,原来剩下的团队仍然负责市场推广和日常运营。
「这事只要和我们手头的项目有关,我就非管不可!那帮孙子想玩阴的,就别怪我漆萧玩更阴的。Julie,你去市场部问问,我记得公司连续几年都赞助了国内主要游戏网站的游戏节活动。」
「然后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写一封邮件让公共关系部发给那些网站,可以委婉地告诫他们如果还想再拿广陵每年几百万的冠名赞助费,就老老实实删掉那个山寨游戏的宣传文稿,图片和视频。你不用担心,邮件先写好,我马上去找老板要批准。我就不信以广陵的财力还玩不死那帮混蛋!」
漆萧这一招非常奏效,本来就是媒体捅出来的事情,掐住媒体的喉舌就等于阻挡了一大半的信息传播。仰仗像广陵这样的大广告主生存的游戏网站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差不多都乖乖撤了相关的报道。除了通过搜索引擎的网页快照,两周之后在主流媒体上已经基本看不到火焱的消息了。只有少量非盈利性的游戏论坛和博客还残留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影响力显然大不如前。
结果火焱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眼看新游戏被封杀,就找了一些以八卦爆料闻名的三流网站大吐苦水,声称广陵仗势欺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火焱甚至登上了一份全国发行的财经报纸,采访中公司负责人大谈当初如何被广陵恶意收购,后来如何被广陵威逼迫害,一个立足于游戏自主开发却受到大企业打压的青年创业者的形象跃然纸上,舆论顿时倒戈,许多游戏论坛上对广陵的质问责骂之声铺天盖地。
「好一张悲情牌,藉由同情弱者的心理来改变舆论导向。」
在公司加班到凌晨的方永辉,对着漆萧买来的宵夜毫无胃口。男人像是一只困兽,却没有放弃战斗;熬红的眼角在漆萧看来,远不如女孩子哭红的眼角那么可爱,但他很高兴到了这种时候方永辉还在坚持,和他一起。
「我们去告火焱吧,公司应该也会同意的。证据方面你不用担心,我绝对有信心用专业的模型和编辑器对比说服法庭,就算官司一时半会不能了事,但这是唯一能彻底搞垮他们的办法。」
「漆萧,国内类似的案件有原告胜诉的吗?」
「这个……」
「一开始我想的也是打官司。」
「你担心国内的大环境对知识产权保护不利?」
「这只是一个原因,其实在任何一个国家打这种公司都很难,取证,判别,抄袭的形式甚至百分比等等问题都可以扯很久。把别人的动画截图拿过来PS一下就用的片子,不也在国家电视台正大光明地播放吗?我们说火焱山寨,法律又没有山寨的司法解释,何况出自同一批人之手,相似总是难以避免的,对方很可能以此辩驳。界定相似和抄袭,往往只是主观一念之差,这样打官司太悬了。」
「还有别的原因?」
「一旦打官司,火焱就有了正当的理由争取更多的媒体曝光,你想想,凡事沾上了广陵,媒体就会像打鸡血一样跟进,内幕和丑闻永远是媒体的最爱。这样等于让他们一边扩大知名度,一边把悲情牌继续玩下去。国内对竞业限制的认知还很少,这一块也是我们没有做好的地方,搞不好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窝在沙发上没好气的漆萧,彻底没了主意。听得方永辉又问:
「新闻出版总署和文化部那边,公司有没有什么政府关系能帮上忙?」
「有是有,反正每年也没少进贡,但是这个……如果我们要赶尽杀绝,对上头那些当官的恐怕有点太过了,毕竟他们也不好公开表示要把一个公司赶出市场。」
「看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方永辉说的最后的办法,着实让漆萧吃了一惊。从纯技术岗位升迁到中层管理职位上,也做好几年,多多少少明白一些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不过生意有老板那样的生意人去管,他始终只是一个开发部门的经理,从投行起家的方永辉,事后还笑话他纯真像朵百合花。
那是一次相当隐秘的谈话,直到被方永辉带到一支地下摇滚乐队的小型演唱会现场,漆萧还没搞清楚状况。刚坐下没一会,方永辉又从外面带来一个外国人,经介绍才知道对方是一家风险投资大中华区的合伙人,什么都还没说演唱会就开始了。
这支乐队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中场休息时还介绍了别的新人乐队。趁暖场表演期间,方永辉这才切入了主题。
「Colin,就像我邮件里和你说的那样,你们继续投资火焱的风险非常大。这位漆先生是我们公司游戏开发部的经理,他可以从技术角度分析火焱推出后的风险。就算是同一批人在不同公司做的游戏,同样可能面临知识产权诉讼。我想你们做风投的,最不想碰的就是这种麻烦。广陵的影响力不用我多说,在国内做生意一半靠关系一半靠实力,你应该也很有体会,我没说错吧?」
「方,你丢给我的烫手山芋,真的很难处理。」
「我知道,我也不会问你们首轮投资的金额。但是资金很少会一次性到位吧,你只要把这件事抛给对方,拿这个作为借口取消未兑现的注资,火焱那种没经验的小公司能拿你们财大气粗的风投怎么样?」
「就算只是头款,一旦我们放弃火焱,终究是一笔损失。」
「那就要看你的决策了,Colin,你想想。中国人有句古话:长通不如短痛。如果考虑到未来因为官司不可预见的更多损失,现在这笔损失也许就是英明的选择。华尔街这两年,哪家大公司过的不是少损失就算赚的日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英语对话让漆萧听得半懂不懂,敢情方永辉只是把他当作吓唬对方的木偶人,反正也没他插嘴的机会。倒是这么打量了半天,他才认出这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就是在广陵战略投资部成立的冷餐会上,和方永辉拥抱祝贺的家伙。大概是方永辉的旧时吧,他只是这样想。这还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亏方永辉想得出。
台上的音乐再次响起,在漆萧看来,那个叫Colin的老外已经被方永辉忽悠得差不多了。
安可时乐队意外地选择了非原创曲目,那是绿洲的一首老歌Stand by Me。漆萧对这首歌的印象很深,九七年九月,当所有人都在听埃尔顿约翰为戴安娜王妃意外去世创作的《风中之烛》时,他收到了方永辉去美国读书之后寄来的第一封信,信封里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张绿洲的CD。他曾天真地以为方永辉没有写信只寄了CD是因为其中有歌曲能表达他想对他说的话,就天天用WALKMAN戴着耳机听,只有半吊子的英语水平却坚持把每一首歌词都抄在高数课的笔记里,课间没事就琢磨琢磨其中的意思。到最后歌词都背下来了,还是什么也没琢磨出来。那张水准之下的专辑也成了绿洲全盛时期的终结,之后频繁的人员变动使乐队的状态一直起伏不定。其实起伏不定还不算最差,漆萧觉得,总比之后杳无音讯的方永辉好得多。
他望着方永辉的侧脸,一年前在纽约重逢,对老板介绍他和方永辉是老同学时那些客套话,其实都不是他想说的。他一直想问他「你他妈的给我寄绿洲的Be Here Now专辑到底什么意思?」但又说不出口,是男人就不会纠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是男人更不会去问「为什么从那以后再也没和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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