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妖异的太阳一点点消融在大雾后,鎏金与霁红色的晚霞铺开在天际,云层层叠叠逐入远方,如抖落一匹绚烂的、正在燃烧长绸。
乔岩与药峰长老以及李普洱来到门前,药峰长老正要敲门,却被宗主按住,道:“睡了,明日再来罢。”
大乘修士感知通达,药峰长老颔首,也随宗主转身离开。
他们穿行过这临时搭建起的凌华宗的悬空长廊,窗外是流动的霞光,乔岩停下脚步,望向此景,忽然道:“晞山当年的晚霞,比这好看多了。”
药峰长老是宗门前几批招的修士,多少知道些有关凌华宗的过去,叹息一声,道:“或许今日晞山的晚霞,也极美。”
而刚完成合魂的李普洱,对这过往的了解仅停在旁人的笔墨上,他低声问:“师尊?”
乔岩摆摆手,说:“你回去再稳稳心神,多睡觉,往上多吃点,刚叫老高给整了个荷叶鸡,去晚了就被你师兄师姐抢没了。”
李普洱“哎呀”一声,馋荷叶鸡馋疯了,问礼后飞快跑去大堂。
药峰长老与乔岩并肩站在长廊窗前,谁也没有言语。
他们已从小普洱这里听来了楚兰因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
半晌后,乔岩道:“兰因真的,和从前不同了。”
“他更像一个人了。”药峰长老道:“谢剑尊走后,他变得更像人。”
“不,老鹤,他不是变得更像一个人。”乔岩苦笑道:“早以前,他就是这样了,只是没有经历和机会让他去表现。可经历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谢剑尊当年的心情,也许比我们这还要复杂,就像是我们教这些孩子,在宗门里总是安稳的,师长也总是担心这些孩子以后离了宗入了世,被欺负了怎么好,被伤害了怎么办。”
“这不一样吧?雏鸟离巢,总是要飞的。”药宗长老反问道。
乔岩摇了摇头,“心情其实是一样的,那换个说法,你媳妇儿每次在外头做任务,你不也担心受怕,去最久的那次,你炼药都能炸了炉子。”
药宗长老一愣,这下也笑了一声,只是其中添了苦涩:“嗯,这我就明白了。”
默了一默,说:“我何尝不知我媳妇儿的实力,我一医修是铁定打不过她的,可是有时又会想,不如把她藏起来罢,风霜在外,我可周全,她不必承担。”
火色在窗外淡去,两人再度沉默,乔岩凝了目光,道:“兰因当年和我说,要闭关做一件大事。”
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药峰长老不明所以:“什么大事?”
“我也不知道。”乔岩道。
大抵黄昏总是会引人回忆,绮丽的火云卷起了蹁跹的时岁。
“他也会有自己的打算不告诉其他人,可我总觉得他还是晞山上的那无忧无虑的剑灵。”乔岩笑道:“你是不知道,当年楚长老有多会闹腾,十个瓜娃子也比不过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像是一掬水一捧雪。”
他眼中融了许多旧日痕迹,当年那黑瘦的少年也长成了一位可担重任的掌门:“头一次见他,我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后来师父和我说,在晞山之前,他又何曾被善待。”
在乔岩的记忆里,楚兰因总还是那停在牙婆的木板车前,探头探脑的样子,也是后来在晞山上无法无天的灵。
百年何其短,百年又何其长。
他记得夏天时,他们都在院子里纳凉,切西瓜、喝冰绿豆汤,那些剑灵们都在,其余不过皆是少年,谷生阳、怜拂,还有他自己,西瓜切好的时候,师尊就把泡水忘了时辰的兰因剑灵抱回来。
谢苍山把一大块朱红灵石做成西瓜片的样子,分给在场灵物,他听见杀红尘和百川偷偷埋怨这剑尊忒坏,给兰因剑灵的那块就和西瓜尖尖上最甜的一口一般,当他们看不出来,暗箱操作!
黄昏消尽时暑气也散了,一川银河悬于苍蓝色的天穹,闪烁的萤虫从草丛中浮出,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而当他将楚兰因从镇魔塔的符笼中扛回凌华,乔岩就已下定决心,哪怕晞山荒了,哪怕剑尊已不在了,哪怕一切少年往事已随岁月凋落飘零,他也会将凌华宗长久地办下去,将兰因剑守住。
他记得剑灵闭关前,将打开晞山灵屏及叩门的令牌和铜铃交给他,说:“小岩子,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凌华倒了,没有人再和我说人间了,剑灵的记性我自己也说不准,你若是也跑了,还谁来同我话当年呢?”
谁来与我话当年?
谁来与我说人间?
乔岩与药峰长老默默看了一阵,便继续去回去部署防御和炼药了。
屋内,沧山并未真正睡着,他还惦记着给剑灵把剩下的冰气化开,而就在他要睁眼的瞬间,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睡眠惯来十分的浅,稍有响动就会醒,何况是本就未睡,可那几乎不可察的动静就还是太轻易会被忽略过去,若非仔细,难以察觉。
剑灵没有呼吸,又擅长隐匿,如果不是因为他裹得实在太多了,凌华宗的棉被套上又都是十分喜气的大花,布料与布料间会有摩挲声,凭剑灵的本事,是铁定不会让他发现的。
沧山大抵知道兰因要做什么,剑灵方才给他渡灵不成,想做的一定会做成,绝对不会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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