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要晕倒的时候,廿一看到一双精致的小靴子,踏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石板路转过假山,向着他这背阴的角落走来。单看这种靴子的做工面料,廿一就知道那不是仆人能穿的起的,来的人应该是世子殿下,因为大公子的脚已经比这大了许多。
廿一咬破嘴唇,维持着清醒,不敢让世子见到他晕倒不做事的样子。世子虽然与王妃一样和善,但那些陪着世子玩耍的小奴才们,平素都当廿一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时不时作弄欺负。廿一怕是招惹了他们,耽误了做工,挨打早习惯了,怕是再次被罚没了饭食。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正经领到那小半块糠饼是什么时候了。
“大哥,听说那小奴隶又来院子里翻土了?”世子秦舒奶声奶气地问话。
大公子秦放心里头是不太乐意陪着弟弟玩耍,可是若非在弟弟这里消磨时间,就要回书房读书。明日先生考的内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不想记。不过只要说是世子弟弟缠着他让他陪着玩耽误了温书,再有好心的王妃说情,先生和父王就都不会怪罪。这招屡试不爽。
秦舒是早产儿,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喝药怕风怕雨的。偶有好天气,王妃才肯放他在院子里玩耍。
秦放不知道秦舒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贱奴廿一感兴趣的。今天刚被王妃放出来玩耍,秦舒就念叨着要去找廿一来玩。
秦放虽然比秦舒年长三四岁,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喜怒藏不住都在脸上,此刻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想着几天前才从大姐那里听来的惊天秘密。大姐秦珍竟然说那个肮脏卑贱的小奴隶廿一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还百般叮嘱他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包括秦舒也要瞒着。
秦放一开始根本不能接受一个小贱奴当自己的弟弟,又听大姐说,母亲正是因为生了廿一才会血崩而死,他怎能不恨廿一?可是大姐劝他,说他是大哥,有责任要照顾弟弟,否则母亲在天上会不安宁,会怪他不懂事。大姐还说,等他想明白了,愿意承担责任,愿意背着父王与她一起偷偷照顾廿一的时候,她才会将真相告诉廿一。这样他们可以串通好,瞒着更多的人,免得惹父王生气。
秦放与其说是想明白了,还不如说是将此事当作了与大姐一起玩的一个很刺激的游戏。不告诉旁人,连可爱的世子弟弟都瞒着,感觉还真是有意思。秦放的眉头舒展开来,寻思着过会儿就哄着年幼无知病病怏怏的秦舒去睡午觉,他趁机叫大姐来,一切都按照大姐的吩咐,与廿一开始玩这个有趣的游戏。
秦舒眼尖看到跪在海棠树下的瘦小身影,惊讶道:“大哥,廿一怎么又没穿衣服?他不冷么?记得上次我娘赏了他一件袍子的。”
王妃赏赐的袍子,是一个小厮不小心弄得脏破的外衫,本为做粗活的奴仆短衣粗陋冷硬,不过小小的廿一穿在身上可以遮到膝盖比什么也不穿自然是暖和的。廿一当时欢喜的很,连磕了几个响头谢恩。可那件衣服只穿了两日,就因服侍王爷的时候挨打被抽得稀烂,变成破布条。那些新伤至今还在廿一的身上绽裂着,衣服却早不见了踪影。
廿一瑟缩了一下,怕世子殿下会因此怪罪,他试图将小小的身体完全藏在花树背后的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秦舒孩童心性,随口一问也不等回答,脑子里就又想到别的事情,扭头望着大公子秦放,撒娇地问道:“大哥,我听小厮们说,他们都将这小贱奴当马儿骑。娘亲不让我骑马,大哥骑的那匹小矮马也不让我靠近说危险,那我骑廿一玩好不好?李嬷嬷说大哥小时不会骑马,也是先骑着廿一玩耍的。”
现在的情况算是主子问话吧?按照规矩奴隶必须立刻停止手头工作跪好聆听并且在主子允许后认真回答。廿一借此机会挣扎着以奴隶的标准跪姿跪好,额头贴着地面,这样至少不必劳作可以稍歇片刻。
主子们议论的那匹小矮马,廿一是知道的,每天天不亮他就要去马房收拾马粪添加草料。他无比羡慕那匹小矮马,因是被大公子喜爱就能得额外的上等精料,那些精料摸起来又软又细,没有糠饼的馊臭霉味,热乎乎的还散发着新出炉的淡淡香甜,也不知是什么精贵的粮食做成。
在被人当马儿骑在身下的时候,廿一往往会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匹马就好了,马儿只用供主子们骑乘,不必再做别的事情还能每日都有吃食。有一次廿一在马房做事,饿得实在忍不住偷偷舔了一下上等马料,结果被监工发现狠狠鞭打了一顿。此后他彻底明白他是低贱的猪狗不如的奴畜,是根本不能与那些马儿相提并论的肮脏物件,便是马儿嫌弃挑剔不肯吃的草料,那也绝对轮不到他碰触。
还好,他趁着翻土拔草整理庭院时,偷偷将野菜塞入肚子里的事情,好像还没被发现。廿一禁不住暗自庆幸。
秦放看着伤痕累累瑟瑟发抖的廿一,心头莫名难过。就算廿一是害死了母亲的孽种,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大姐说稚子无辜,父王不过是气在一时,早晚会想通。秦放身为大哥,不能泯灭良心,欺凌幼弟。
廿一是弟弟,与秦舒一样都是他的弟弟啊。
秦舒锦衣玉食,自出生起就被封为世子,恨不得整个王府里的仆人都围着他一个转。而廿一贱如草芥,不知被多少人践踏折磨,没日没夜地劳作不得温饱。同是亲弟弟,为何会有天壤之别?
秦放不由自主思量着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嘴上则劝道:“小弟,男儿当骑真马,那个又脏又瘦的小奴隶哪里比得上我的小矮马。你若骑着那小奴隶,不怕弄脏了衣服么?你放心,我晚上就和父王说,弟弟想学骑马。母妃最听父王的话,父王最听我的话,到时候一定让你骑了真马玩耍。”
秦放打定主意,不想让廿一被人当马儿骑,着实用了一番心思哄得秦舒将兴趣转移到别处,两人一起又回到房内玩耍。
主子们没有计较他的衣服问题,也不曾打骂责罚,廿一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怠慢,继续奋力翻土。
如果到掌灯他被带去磨坊推磨之前,还不能将这院子里的土都翻一遍,铁定是要挨鞭子的。挨了鞭子再去推磨,动作会更慢,一宿都不能睡估计也是完不成分派的活计还会继续挨打。直到泼盐水都醒不过来,廿一才能得片刻休息。不过他这所谓养伤的时候,是绝对没有饭吃,他如果不想继续挨饿,醒过来能爬得动就要去上工。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廿一在痛晕与痛醒之间苟且活着。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运气好一点会像老奴隶阿七那种熬到五十多岁才死,运气差一些也许等不到成年可以领一整块糠饼的日子就断了气。
但是这一天与往日不同,正中午的时候大公子遣退了所有仆人,将廿一叫入那间从不许低贱奴隶进入的豪华大书房内,与大小姐一起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从那之后,廿一的命运渐渐偏离了平南王为他设计好的轨迹。
番外二:春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场景发生在宁重楼失踪回来宁家之后,已经知晓了廿一是亲子,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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