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水君甚操心,赶紧地凑过来:“小儿的病……”
我勉强回他一笑:“水君可否领着殿中的旁人先到殿外站站?”
将殿中的一众干闲人支开,乃是为了使追魂术探墨渊的魂。追魂术一向是个娇气的术法,又势力。若非修到了上神这个阶品,纵然你仙法如何卓越,要将它使出来也是一百个不可能。且使的时候必得保持方圆百尺内气泽纯净平和,万不能有旁人打扰。
自我进殿始便一心一意发着呆的叠雍轻飘飘扫我一眼,我朝他亲厚一笑,一个手刀劈过去。叠雍张大眼睛晃了两晃,歪歪斜斜横倒在床榻上。
许多年没使追魂术,所幸相配的咒语倒还记得清清楚楚。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扎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导成一根银带子,直至叠雍那方光洁的额头处,才隐隐灭了行迹。我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叠雍的元神里。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稍不留意就会将施术人的神识同受术人的元神搅在一起,半点马虎不得。
叠雍的元神中充斥的全是虚无的银光,虽明亮,却因是纯粹的明亮,便也同黑暗没什么分别。我在他的元神中纠缠了半日,也没寻到墨渊的沉睡之地,来来回回找得十分艰辛。正打算退出去再重使一趟追魂术时,耳边却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沉稳悠扬,空旷娴静,我竟依稀还记得,调子约莫正是那年冬神玄冥的法会毕时,墨渊用太古遗音琴奏的一曲大圣佛音。我心中跳了两跳,赶紧打点起十足的精神,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
却在被绊倒的一瞬,大圣佛音噶然而止。
我一双手抖抖索索去摸方才绊倒我的东西,触感柔软温和,似有若无的一丝仙气缓缓爬上手指,在指间纠结缭绕。神识流不出眼泪,却仍能感到眼角酸疼。我的眼中脑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时我抚摸的这个,正是,正是墨渊的魂。
可墨渊的魂魄却沧桑成了这般模样。我的师父墨渊,四海八荒里唯一的战神墨渊,他那强大的战魂,如今竟弱得只依靠一缕仙气来护养。
怪不得叠雍同墨渊没一丝一毫相像。
不过,还好,总算是回来了,折颜没有骗我,比我阿爹还要亲近的墨渊,总算是回来了。
在叠雍的元神里待得太久,方才神识又经了一番波动,再耽搁下去怕就有些危险。这片银白的虚空虽不能视物,我怀着一颗且忧且喜的心,仍跪下来朝着墨渊的魂拜了两拜,再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谨慎地退出去。
解了追魂术,叠雍也悠悠的醒转过来。
睁开眼见着我一愣,道:“你哭什么?难不成我这病没治了?没治了你也不用伤心得哭啊。就算要伤心得哭一场,那也该是我来哭啊。你别哭了,我这么拖着其实也没什么,左右都拖习惯了。”
我摸了摸面上的白绫,确然有几分湿意,想是方才神识涌动得太厉害,便连累原身洒了几颗泪珠儿。遂使个小术法将湿润的几分白绫敞干,讪讪笑道:“我是喜极而泣。”
他皱眉道:“你这个人,我原以为你心肠软,见着我的病感同身受,替我伤心。不想你见我受苦,却很开心么?”
我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谦虚道:“哪里哪里,也没有多开心。”
折颜说得没错,若仅靠着叠雍这幅不大健壮的身子骨,墨渊的魂少不得需调养个七八千年才能回到正身上真正醒来。不过,若能借得天族的结魄灯一用,将他那有些疏散的魂修缮完整,再将我身上这十四万余年的修为度他一半,那他醒来这桩事便也指日可待。
关于天族的那盏结魄灯,我虽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也从没见过,只在典籍中瞄过一些记载。这些记载皆称结魄灯乃是大洪荒时代父神所造,能结仙者的魂,能造凡人的魄。
譬如一位仙者被打散了魂魄,只将结魄灯在他床头燃上三日,便能将打散的魂魄结得完好如初。轮到凡人便更了不得,即便是这个凡人已灰飞湮灭了,只要将带着这凡人气息的东西放在灯上烧一回,令这盏灯认准这凡人的气息,它便能慢慢吸收这凡人当初留在方圆千里内的气泽。待将这凡人在天地间留下的气泽都吸得净了,便能仿着当初那个灰飞湮灭了的魂魄,再造出来个相似的魂魄。
唔,是个一等一的圣物。
施个术令叠雍睡着,跨出扶英殿的门,方才被我赶出来的一众干闲杂人等皆在一旁忐忑立着,这一众干闲杂人中却唯独不见西海水君。打头的宫娥很有眼色,我尚未开口问,她已倾身过来拜道:“方才有贵客至,水君前去大殿迎接贵客了。若是些微小事,仙君只管吩咐婢子们就是。”
咳咳,原是西海又来了位贵客。今日西海水君十分荣幸,本上神同折颜上神两位威名赫赫的上神驾临他的地界,已很令他这座水晶宫蓬荜生辉了,遭了这样的大运,他竟还能再遭一次运,又迎得一位贵客。唔,这样的头等大运,估摸他万儿八千年的,也就只能走这么一回了。
我本没什么事吩咐,不过立时要去一趟九重天,找天君借一借那结魄灯。然见今我扮的这个身份却是个不大像样的身份,并不能潇洒来回,是以临走之前,还须得亲自同西海水君先说一说。既然眼前这一顺溜水灵灵的宫娥都谦然且殷勤,我便随手点了两个,劳她们带我去一趟西海水君迎客的大殿,剩下的仍回去伺候叠雍。
西海水君迎的这位贵客来头不小。
那紧闭的大殿门口长长列了两列的西海小神仙,一概神色谦恭地垂手立着。挨个儿瞧他们的面相,方才西海水君迎折颜时,全有过一面之缘的。
可见如今殿上迎的那位,即便阶品没折颜高,供的那份职却必定比折颜重了不少。我急着见西海水君这个事隔着两串西海小神仙一层一层通报上去,片刻之后,有两个穿得稍嫌花哨的宫娥出来,将我领进殿中。
第十八章(3)
本上神料得不错,这位贵客的阶品确然没折颜高,供着的那份职也确然比折颜重了不少。
这位贵客,正是尚且同我怄着气的,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华君。
我进来时,他正以手支颐,靠在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神色恹恹地,微皱着眉头,一张脸苍白如纸。衣裳仍旧是上午穿的那身常服,头发也未束,仍旧同他在青丘一般,只拿一根黑色的帛带在发尾处绑了。
我左右扫了眼,大殿中并不见西海水君,再省起一揽芳华跟前他抱着团子同我说的那番话,气血猛地上翻,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转身拂袖欲走。
我同他相距不过六七八步,拂袖时隐约身后风动,反应过来时却已被他一把拽住。
因我拂袖欲走乃是真的要走,并不是耍耍花枪,他来拽我这个动作,若只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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