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四,瘦女人说,你的工作要从星期一开始,去吧,好好洗一洗,到时候再来。
墙边那些电报童正在大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但脸上一阵发烧。我对这两个女人说:谢谢你们。然后走了出去。我听见那个瘦的说:耶稣在上,莫瑞恩,是谁把这个怪物塞进来的?她们和电报童们一起笑起来。
阿吉姨妈问:好了吧?我告诉她要到星期一才开始上班。她说你的衣服真丢人,你是用什么洗的?
石炭酸皂。
一股死鸽子的味道,你让全家人成了笑柄。
她带我来到罗切商店,给我买了一件衬衫、一件外衣、一条短裤、两双长袜和一双降价出售的凉鞋。她还给我两个先令,让我喝茶吃面包,算是给自己过个生日。她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回她的奥康纳街去了,她太胖,懒得走路。她又胖又懒,也没有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为我的工作买了新衣服送给我。
我把那包衣服夹在胳膊下面,转身向亚瑟码头走去。我只好站在香农河陡峭的岸边,不让全世界的人看见一个大老爷们的眼泪,这一天,他正好十四岁。
星期一的早晨,我早早起来,洗了洗脸,用水和口水把头发弄平。修道院长看见我穿着一身新衣服,就说:天啊,你要去结婚吗?说完,又回到梦乡。
那个胖女人奥康纳太太说:啊,啊,我们穿的难道不是最时髦的衣服吗?那个瘦女人巴里小姐问:你周末去抢银行啦?那帮电报童坐在靠墙的长凳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奉命坐到长凳的最末端,等着轮到我去送电报。有些电报童穿着制服,他们是通过考试的正式工。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永远在邮局待下去,参加邮递员的考试,再参加办事员的考试。成了办事员,他们就可以在室内工作,在楼下的柜台里卖卖邮票和汇款单了。邮局会给正式工发大雨披,天气不好时用。每年他们还有两周的休假。人人都说这是个好工作,稳定、体面、有保障。一旦有了这样的工作,你这辈子就不愁了,你用不着发愁。
送电报的临时工一过十六岁,就不允许再干了。他们没有制服,没有休假,报酬很低。而且一旦你病了,一天没来,就得被解雇,根本没商量。也没有雨披,自己备吧,要不就想法躲着点。
奥康纳太太把我叫到办公桌前,给了我一根黑皮绳和一个邮袋。她说自行车太少,所以我只能走路送第一批电报。我得先送最远的,回来再送其他的。她在邮局干的时间够长了,清楚送六封电报需要多久,就算是走路送也要不了一天的时间。我不能去酒吧、赌马场,甚至回家喝口水也不行。要是违反了规定,是会被发现的。我也不能去教堂祷告,要是我非祷告不可,就在走路或骑车的时候祷告吧。别在乎下雨,继续送你的电报,别像个小女孩子似的。
有一封电报的地址是亚瑟码头的克劳海西太太家,这一定是帕迪的母亲。
是你吗?弗兰基。迈考特,她说,上帝呀,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进来,请进吧。
她穿着一件鲜艳的长外衣,上面绣满花,脚上是一双锃亮的新鞋子。两个孩子正在地板上玩玩具火车。餐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和托盘,还有牛奶、面包、黄油和果酱。窗户那边有两张床,以前那里可什么也没有。墙角的那张大床是空的,她一定明白我在想什么,就说:他走了,不过不是死了,他和帕迪一起去了英国。喝杯茶,吃块面包吧,你需要这些。上帝保佑我们,你看上去像从大饥荒年代过来的。把面包和果酱吃了吧,补补身体。帕迪老是说起你,我那卧病在床的可怜丈夫丹尼斯,自打你妈妈那天来,唱了那首凯里舞会的歌曲后
,他就再也无法忘怀了。他现在在英国的一家食堂做三明治,每周给我寄几个先令。你一定很奇怪英国人怎么想的,要一个有肺炎的人,还给他一个做三明治的工作。帕迪也在英国,在克里特伍德的一家酒吧有份不错的工作。要不是帕迪爬墙拿来那个舌头,丹尼斯这会儿还待在家里呢。
舌头?
那次丹尼斯很想吃个和卷心菜土豆一起炖的好羊头,所以我用家里最后几个先令去巴里肉店买了一个。我炖羊头时,他好像等不及似的,躺在床上一直叫嚷着。我把羊头盛进盘子,端给他,他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连骨髓都吸得干干净净。吃完了,他问:玛丽,舌头在哪里?
什么舌头?我说。
这只羊的舌头啊,每只羊生下来都有舌头,用来“咩咩咩”地叫。可这个羊头却偏偏没有舌头,快去找屠夫巴里,找他要舌头。
我又去了一趟屠夫巴里那儿,可他说:这只该死的羊来的时候,叫喊得太厉害,我们只好割掉它的舌头,喂狗吃了。那条狗吃了,从此就像羊一样“咩咩”地叫了。要是它再不改,我就割掉它的舌头扔给猫吃。
我回家告诉丹尼斯,他就在床上发起狂来:我要那个舌头,全部的营养都在舌头里呢。你知道后来怎么了?我的帕迪———你的朋友,天黑后去了屠夫巴里那儿,爬上墙,割下来挂在墙上的一个羊头的舌头,带回来给他卧病在床的老爸。我把那个舌头炖熟,搁了好多盐。而丹尼斯呢,他吃完舌头,刚躺回床上,就把毯子一扔,站起来向全世界宣布,什么肺炎不肺炎的,他不打算在床上等死了,要是终有一死,还不如死在德国人的炸弹下,去为家人挣它几英镑,而不是躺在这张床上瞎叫唤。
她给我看了一封帕迪的来信,他在他叔叔安东尼的酒吧工作,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每周能挣二十五先令,天天有汤和三明治。他很喜欢德国人空袭,这样他可以趁酒吧关门的时候睡上一觉。夜里他就睡在楼上过道的地板上。他每个月给母亲寄两英镑,剩下的钱都积攒起来,准备把她和家人接到英国,克里特伍德的一间房比亚瑟码头的十间房都舒服。在那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活儿干。在一个正在打仗的国家,特别是美国佬也在参战的国家,你还找不到活儿干,那就太没天理了———美国佬简直花钱如流水。帕迪正计划去伦敦中部找活儿干,那儿的美国佬给小费非常大方,足够一个爱尔兰六口之家吃上一星期。
克劳海西太太说:我们终于有钱吃穿了,这多亏了上帝和圣母。你一定猜不到帕迪在英国遇见谁了,布兰登。奎格雷,恁们过去经常叫他“问题”的那个,才十四岁就像个大老爷们似的在工作了。他在工作攒钱,好去当骑警,像奈尔森。艾迪那样唱着“我要一直呼唤你哦哦哦哦哦哦”,周游整个加拿大。要不是希特勒,我们都会死掉的,说起来这不是件坏事。你可怜的母亲怎样了,弗兰基?
她好极了,克劳海西太太。
不,她不好。我在“大药房”见过她,她看上去比我那卧病在床的丹尼斯还糟。你一定要当心你那可怜的母亲,你看上去也不妙,弗兰基,两只眼睛红红的,直往外凸。给你点小费,两便士,自己买块糖吃吧。
好的,克劳海西太太。
拿着吧。
周末,奥康纳太太把这辈子的第一笔薪水发给我,有一英镑,这是我第一次挣到的英镑。我跑到楼下,来到奥康纳街。街灯已经点亮,下班的人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跟我一样,口袋里也揣着薪水。我真想让他们知道,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个大老爷们啦,我有一英镑呢。我从奥康纳街一旁走过去,又从另一旁走回来,我希望他们注意一下我,但是他们没有。我想向全世界挥舞一下我的英镑,让他们说:看,他来了,工人弗兰基。迈考特,口袋里揣着一英镑呢。
这是星期五的晚上,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以吃煎鱼和薯条,去利瑞克电影院看电影。不,不去利瑞克。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不用再跟那帮人坐在一起,一看到印第安人屠杀卡斯特将军、非洲人在丛林中追赶人猿泰山,他们就大喊大叫个没完。我现在可以去萨瓦电影院,花它六便士买张前排的票,那里坐着上等人,他们吃着成盒的巧克力,发笑时用手捂住嘴。看完电影,我还可以到楼上的餐馆喝杯茶,吃上几块面包。
迈克尔正在街对面喊我,他饿了,不想大老远地往拉曼。格里芬家赶,想去修道院长那里弄点面包吃,再住上一夜。我告诉他不用担心什么面包,我们去大广场咖啡馆吃煎鱼和薯条,管他够,还有柠檬水随便喝。然后,我们就去看詹姆斯。卡格尼主演的《胜利之歌》,再买两大块巧克力吃。看完电影,我们再喝茶、吃面包,完了,就像卡格尼那样边唱边跳地走回修道院长的家。迈克尔说在美国生活一定非常棒,那里的人除了唱歌跳舞什么都不干。他都快睡着了,还在说有一天要去那里唱歌跳舞,问我能不能帮他去。等他睡着了,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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