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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2页)

跟来时一样,他们总有不留意的时候,可以溜进去。

他吻了吻每个人的额头,告诉我们做个好孩子,听妈妈的话,别忘了做祷告。他告诉妈妈说他会写信的,她说:啊,是的,你总算还知道这个。他提着箱子站在她面前,她起身拿下那盒巧克力,把它们挨个分了。她把一块巧克力放进自己嘴里,又拿出来,因为太硬了,她嚼不动。我有一块软软的,和她换了那块硬的,硬的能多吃一会儿。这块巧克力奶油很多,中间包着一个果仁。小马拉奇和迈克尔抱怨他们没吃到果仁,为什么弗兰克总能吃到果仁?妈妈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总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吃成盒的巧克力呀。

小马拉奇说:他在学校里吃面包,也吃到了葡萄干,男孩们说他把那粒葡萄干给了帕迪。克劳海西,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果仁给我们?

妈妈说: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他的眼睛又发炎,果仁对发炎的眼睛有好处。

迈克尔问:果仁能让他的眼睛好吗?

能的。

能让一只眼睛好,还是让两只眼睛都好?

两只吧,我想。

小马拉奇说:要是我也能吃到一个果仁,我就送给他治眼睛。

妈妈说:我就知道你会的。

爸爸看着我们吃了一会儿巧克力,然后拉开门闩,走出去,又把门关上。

妈妈对布瑞迪。汉农说:白天不好过,夜里更难受,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为了让白天好过一些,她干脆就待在床上,早上让我和小马拉奇起来生炉子,她坐在床上喂阿非面包块儿,端着茶缸给他喝茶。我们得到楼下的爱尔兰去,在水龙头下的脸盆里洗脸,用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湿乎乎的旧衬衫凑合着把脸擦干。她让我们站在床边,检查我们的脖子上还有没有一道黑圈,要是有,就得再回到楼下的水龙头和湿乎乎的衬衫那里。我们的裤子破了,她就坐起来,随手找一块破布补上。一直到十三四岁,我们还穿短裤,袜子补了又补。要是她没有布补了,袜子又是深色的,为了体面,我们只好用鞋油抹黑脚踝,穿着露肉的袜子到处走,这真是尴尬。这些袜子穿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破洞越来越大了,我们只好把脚底下的袜子拽到上面来,把破洞藏在鞋子里。雨天的袜子潮乎乎的,夜里得把它们搭在炉子前晾着,指望早上会干。干了的袜子会结成一块块硬邦邦的脏东西,穿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害怕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脚下变成碎片。够运气的时候,我们也许能穿上袜子,但又得堵鞋子上的漏洞了,我和小马拉奇争抢家里的硬纸板和纸片。迈克尔只有六岁,他只能等着用剩下的。妈妈在床上教训我们要帮助小弟弟。她说:要是恁们不把弟弟的鞋子堵好,我就下床去,那就有恁们好看的了。你们要同情迈克尔,因为跟阿非玩,他太大了,跟你们玩,又太小了,他谁都打不过。

其他的穿戴就没这么费劲了,我穿着衬衫睡觉,也穿着它去上学,白天进进出出都穿着它,踢足球时是它,爬墙时是它,偷苹果时也是它。我去做弥撒和去兄弟会时,穿的都是它。我周围的人吸吸鼻子,一个个地走开了。要是妈妈能从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得到一张新衬衫券,这件旧的就降为抹布,成月湿乎乎地搭在椅子上,或者妈妈就用它补别的衬衫;她也许会裁开它,让阿非穿上一阵子;最后,它会沦落到门底下,挡住从巷子里流进来的雨水。

上学时,我们专从巷子和后街走,以免碰上那些穿着体面、去公教学校上学的男孩子,以及那些去耶稣会“新月学院”上学的富家子弟。公教学校的男孩子穿的都是花呢夹克、暖融融的毛衣、衬衫和崭新发亮的靴子。我们清楚,这些人将来是要吃公家饭,协助那些掌管世界的人们的。“新月学院”的男孩子穿的都是校服,领巾在他们的脖子和肩膀上飘来荡去,使他们像一个个走在路上的骄傲的小公鸡。他们留着长发,从前额上披散下来,把眼睛遮住,这样就可以像英国人那样把额发往上一甩。我们清楚,这些人将来是要上大学,接管家族生意,掌管政府,掌管世界的。而我们将来会骑着自行车给他们送货跑腿,要么就是去英国的建筑工地找活儿干。我们的姐妹将来是要照看孩子、擦地板的,除非她们也去英国。我们清楚这个,为自己这副样子感到羞耻。要是富人学校的男孩子讥讽我们,我们就要跟他们打上一架,打得鼻子流血、衣衫撕破。老师们对我们的打架行为爱搭不理,因为他们的儿子都去了富人学校。他们会说:恁们没有权利朝上等人动手,恁们没有权利这样。

有时我回家时,会碰上妈妈和一个带小孩的陌生女人在炉子边聊天。妈妈看见她们在大街上逛悠,一旦她们开口问:你能给几个钱吗,太太?她的心就碎了。她从来就没有钱,只好把她们请到家里,喝口茶,吃点煎面包。要是夜里天气不好,就留她们在家里过夜,让她们挨着炉子,在角落里的一堆破布上睡觉。她把面包给了她们,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少吃几口。要是我们埋怨几句,她就说总是有更穷的人,我们可以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一点。

迈克尔也一样成问题。他总是往家里带迷路的狗和老头。有时,我回家时,会发现一条狗跟他待在床上。有些狗身上有伤,有些没有耳朵,还有些没有尾巴。在公园里,他遇到一帮孩子在折磨一条瞎了眼的猎犬,就打跑这帮孩子,抱起那条比他还大的猎犬,回家对妈妈说,这条狗可以吃他的晚饭。妈妈说:什么晚饭?家里能有一块面包就算幸运了。迈克尔说他的面包可以给狗吃。妈妈说这条狗明天必须送走,结果迈克尔哭了整整一晚上,早晨,他发现那条狗已经在他身边断气,就哭得更伤心了。他不想去上学,准备在马厩那边给狗挖个墓穴。他想让我们帮他一起挖,还要我们念玫瑰经。小马拉奇说,为一条狗祷告是没用的,你怎么能断定它是个基督徒?迈克尔说:它当然是条基督徒狗,难道我没有抱过它吗?他哭得更伤心了,妈妈让我们干脆都待在家里,不去上学了。我们实在是太高兴了,根本不介意帮迈克尔挖墓穴,我们还念了三遍《圣母颂》的祈祷词。我们可不打算一直站在那里,把不上学的大好日子都浪费在为一条死狗祈祷上。迈克尔虽然只有六岁,但他把老头们领回家时,总是自己设法生着炉子,给他们烧茶喝。妈妈说回到家看见那些老头用着自己心爱的茶缸,还在火边嘟嘟囔囔、抓抓挠挠的,都快把她逼疯了。她告诉布瑞迪。汉农,迈克尔习惯把老头往家里领就罢了,但他也搞得太过火了,要是家里没有面包给他们吃,他就去敲邻居家的门讨要,一点都不难为情。最后,她只好命令迈克尔,不要再往家里领老头了,因为一次有人带来了虱子,咬得我们够惨的。

虱子是讨厌的,比老鼠还要恶心。它们爬到我们的头发里、耳朵里,聚在锁骨窝里安家落户。它们爬到我们的皮肤上,钻进衣服接缝里,爬满了我们用来当毯子的那件外套。阿非还是个婴儿,自己没办法抓,我们只好把他浑身上下搜个遍。

虱子比跳蚤要差劲,虱子是蹲在那里吸血的,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血跑进它们身体里。跳蚤是蹦着咬人的,它们相对干净些,我们情愿被跳蚤咬。蹦蹦跳跳的东西总比那些蹲着不

动的东西干净些。

我们达成一致,都不再领迷路的女人、小孩、狗和老头进家了。我们不想再得传染病。

迈克尔哭了。

外婆隔壁的邻居珀赛尔太太有台收音机,是她们那个巷子惟一的一台。由于她又老又瞎,政府送给她这台收音机。我很想要一台收音机。我的外婆虽老,但不瞎,有这样一个不瞎但得不到政府的收音机的外婆,有什么用呢?

每个礼拜天的晚上,我都坐在珀赛尔太太家窗外的人行道上,听BBC和爱尔兰电台播放的戏剧。你可以听到奥凯西、萧伯纳、易卜生和莎士比亚的戏剧———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好,尽管他是个英国人,他就像是土豆泥,吃得再多都不过瘾。也可以听到一些奇怪的希腊戏剧,什么由于误娶了母亲,结果挖掉自己的眼睛。

一天晚上,我正坐在珀赛尔太太家的窗外听《麦克白》,她的女儿凯瑟琳把头探出门外:进来吧,弗兰基,我妈妈说,这么冷的天坐在地上会得肺病的。

啊,不用了,凯瑟琳,没事的。

不,还是进来吧。

她们给我倒了茶,还给了我一大块抹着厚厚的草莓果酱的面包。珀赛尔太太问我:你喜欢莎士比亚吗,弗兰基?

我爱莎士比亚,珀赛尔太太。

啊,他就是音乐,弗兰基,他会讲世界上最动听的故事。要是没有莎士比亚,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礼拜天的晚上。

戏剧播放完了,她让我调弄调弄收音机上的旋钮。我在短波波段上乱调,随意接收着远方的声音,有奇怪的低语声和嘶嘶声,大海奔腾的呼啸声,以及摩尔斯电码的嘀嘀声。我还听见曼陀林、吉他、西班牙风笛、非洲鼓的乐声,还有尼罗河船夫的悲伤号子。我看见那些水手们在呷着一缸缸热可可;我看见大教堂、摩天大楼和农舍;我看见在撒哈拉沙漠上游牧的阿拉伯人和法国驻外军团,还有美洲大草原上的牛仔;我看见那沿着希腊的岩石海岸跳跃的山羊,牧羊人全是瞎子,因为他们误娶了自己的母亲;我看见人们在咖啡馆里闲聊、饮酒,在林荫大街和大街上漫步;我看见站在门口的妓女、晚祷的修士,接着便传来大本钟的轰鸣声:这里是BBC海外广播,现在播报新闻。

珀赛尔太太说:就停在这儿吧,弗兰基,好让我们了解一下国际形势。

新闻过后,是美军广播网的节目,听到美国人那潇洒从容的声音,真是美妙啊。音乐随之而来,啊,哈,是埃林顿公爵的音乐,他告诉我坐上头等列车,到比莉。哈乐黛只为我歌唱的地方去:

除了爱我不能给你什么,宝贝;

爱是我惟一富有的东西,宝贝。

啊,比莉、比莉,我想去美国和你在一起,和所有的音乐在一起。那里人人都有好牙齿,碟子里放着吃不完的东西,家家有厕所,人人过着永世幸福的生活。

这时,珀赛尔太太突然问我:你知道那什么吗,弗兰基?

什么,珀赛尔太太?

莎士比亚这么棒,他一定是爱尔兰人。

收房租的人失去了耐性,他警告妈妈:你已经拖欠了四个星期了,太太,总共一镑两先令。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回办公室向文森特。纳什爵士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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