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的呼唤声,一个苍老而颤抖,一个年轻而尖厉,却又同样地急切,同样地慌乱:“倚阑……”
“小姐……”
松林径上,倚阑小姐从噩梦中惊醒了,她从阿宽的臂弯里抬起了头:“Dad……”
“啊,牧师和阿惠在找我们!”阿宽惊慌地说,“小姐,快起来……”
倚阑被阿宽搀扶着,支撑起无力的身躯,激动地望着那飘忽闪烁的灯光。
闪烁的灯光越来越近了,伴随着急切的呼唤:“小姐……”
“倚阑……”
“Dad!”倚阑情不自禁地喊道,回应那急切的呼唤。而当她的喊声刚刚出口,却又愣住了,啊,那是她的dad吗?望着跳动的灯光,她心里突然一片茫然,命运之神残酷地在她面前打开了两扇门,顷刻之间,她从这扇门被推进了那扇门,又从那扇门被拉进这扇门,到底哪里是她的归宿啊?
跳动的马灯清晰地出现在前方,阿惠一手提着灯,一手搀扶着林若翰,一老一小踉踉跄跄地朝着停在山径中间的轿子奔过来。
“宽叔,我怕……”倚阑突然恐惧地抓住阿宽的手,“我不敢见dad……”
“小姐,你别这样……”阿宽急得手足无措,“牧师就要到了,这怎么行啊?”
“倚阑小姐,你现在必须听我的!”易君恕望着一步步迫近的白发苍苍的老牧师,果断地说,“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告诉翰翁!”
“小姐,”阿宽抖抖索索地说,“老人家对你恩重如山,你可不能伤了他的心啊!”
林若翰和阿惠已经来到面前,阿惠惊喜地叫喊着:“小姐!”
“倚阑!”林若翰动情地呼唤着,女儿的迟迟未归险些扯碎了老父的心,现在可以放心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已经看见女儿了……
老牧师激动得浑身发抖,突然甩开阿惠的搀扶,张开双臂向前跑去!刹那间,他好似跑过了十四年的漫漫路程,就像当初上帝赐给他这个女儿的时候一样,他展开双臂把倚阑紧紧地抱住了……
“噢,倚阑!”他紧紧地抱着好似失而复得的女儿,那蓬松的胡须摩挲着倚阑的脸,喃喃地呼唤着,“孩子,我真怕你出了什么事……现在好了,感谢上帝啊!”
“Dad!……”倚阑的嘴唇抖动着,那双黑眼睛在月光下泪花闪闪。
迟府的私家轿匆匆地抬进了云成街洋宅的院子。
老莫一看轿夫那慌乱的架势,便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迎上去:“少爷,怎么样?”
迟孟桓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惶惶如漏网之鱼的轿夫却忍不住说:“莫先生!我们刚才在路上……”
迟孟桓威严地瞪了轿夫一眼,轿夫便噤着寒蝉,迟孟桓扶着老莫的胳膊下了轿,气昂昂地朝楼里走去。
客厅和餐厅都灯火通明,厨子和佣人作好了一切准备,等待主人回来用餐。迟孟桓进了客厅,却径直往楼梯走去。老莫一直跟到楼梯口,也没听见他发话,只好试探地问:“少爷的晚餐……”
“不忙,”迟孟桓在楼梯口站住了,说,“你让那四个家伙吃顿饱饭,好好地打发了,再来见我!”
“是,少爷!”老莫答应着,心里的疑团已经明白了几分。
迟孟桓气呼呼地上了楼,三姨太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大开房门,迎了出来。她精心地化了晚妆,满头珠翠,嫣然含笑:“你回来了?到我屋里饮茶呀!”
迟孟桓却连眼睛都没朝她瞥一瞥,过门不入,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三姨太自讨没趣,愣了片刻,怏怏地退了回去。
老莫先到了厨房,吩咐厨子把给主人烧菜剩下的下脚料多盛一些,送到轿棚里,一边看着那四个轿夫狼吞虎咽,一边从他们嘴里问清了在外面出的事,然后才突然宣布把他们炒鱿鱼,并且警告说:“今天的事,谁要是在外面漏出半个字,这辈子无论走到哪里,就再也别想摸轿杠了!”
四个倒楣的轿夫顿时傻了眼,最后的晚餐吃了半截,噎在喉咙里连咽都咽不下去了!
老莫把下面的事情处理利索,上了楼,来到了少爷的密室。
迟孟桓仰靠在沙发上,手里举着一支雪茄,正在发泄愤恨似地猛吸。
老莫关严了门,走上前来,轻声说:“少爷,今天的事……”
“你这个‘扭计祖宗’失算了!”迟孟桓烦躁地挥了挥手,“我们只想到她的老爹不好对付,谁知道她的背后还有那个摇鹅毛扇的家庭教师!”
“噢……”老莫只需听他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便跟上了少爷的思路,眉头一皱,失声叹道,“哎呀,我大意了!前些天,我偶然听说,林牧师从大陆回来的时候,和一位年轻的先生同行,想必就是此人了。少爷你想,林牧师如果只是雇人教小姐读书,难道香港就没有一个识字的吗?又何必舍近求远,从大陆聘请?如果他只是个家庭教师,敢于在少爷面前自称是‘翰翁的朋友’吗?这口气也不像家庭教师!况且,林小姐正是豆蔻年华,和那个人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招摇过市,也毫不避讳,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嘛……”
“是啊,就是他毁了我的大事!”迟孟桓猛地坐了起来,把手里冒着烟的雪茄捻得粉碎,“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现在硬撞上去,倒败在他的手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少爷,”老莫说,“事已至此,还是那句老话:”牛不饮水,怎能揿得牛头低?‘翰园的那个小妞不识抬举,也就算了!我请江湖上的朋友再给你物色个更靓的……“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迟孟桓拧着眉毛,瞪了他一眼,“我要是只为了物色一个‘外家’,世间靓女有的是,何必费这个力气?我要的是林氏家族的那块金字招牌,眼睁睁地看着让别人抢去,实在可惜!”
“少爷,依我看……”
“你不要再噜嗦了,烦死人!”迟孟桓焦躁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是,少爷!”老莫唯唯听命,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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