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义看到看守所是如此的整洁,好像花园一样。但没有一个人,仿佛一个墓地。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高墙上的武警持着枪在逡巡。
又进了一道大门,李百义看见了一排水泥平房,被分割成一间一间。每间一个门,门右手有一个像狗洞一样的一尺见方的送饭口。
门打开了,这是十四号房。李百义被老蔡推进去,门又关上了。这时李百义看见里面大约有十几号人,一个一个坐在像幼儿园小孩坐的袖珍塑料椅上。里面的犯人没有一个是理了光头的。他们楞楞地看着他,几乎都光着上身。
这时有一个大胡子问他,叫什么。
他回答,李百义。
李百义突然看见他们不说话了,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大胡子又问,干什么进来的?
杀人。李百义说。
那些人在悄声议论。随后没人理他了。李百义把衣服铺在地上,坐了下来。这时,大胡子扔给他一领破席子。李百义说,谁的?
大胡子说,你别瞎问,给你你就睡呗。
李百义点点头,说,谢谢。
那些人又在议论什么。眼睛看着他。李百义感到困倦,在席子上躺了下来。他很习惯这里的生活,因为他经常下乡,过惯了艰苦的生活。他经常严冬季节在乡下过夜,只有几件破衣服盖在身上,完全靠意志渡过一夜。他告诉自己,身上有衣服,就是有被子。他感到温暖。
李百义闭着眼思忖,这些犯人怎么不来打他呢?听说犯人第一次进来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的,可是他没挨一拳,反而得到一条席子。真是奇怪。
自从踏进这个房间,李百义就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感。如果说被捕上车的那一刹那他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现在他踏入号房,这块石头已经作了第一块墙基,完成了它的任务,可以安息了。
从逃亡那一天开始,这个人心中没有平安过。也许要从更远的时候说起,从组织盗窃团伙劫富济贫开始,他的心就是摇曳的。只是当时并不明白他所做的事不能让他心灵平安。只到他杀了人,远走西部,忧愁才像慢慢起的凉风一样,吹过他的心。被他杀的那个人说的话,总是在他耳旁响起。他说,如果你杀错了呢?你也可能会错的。
是的,就是这句话,让李百义的平安开始决堤,快乐开始失陷。如果真的杀错了人,李百义整个人就要垮掉,他的一整套说法都站不住脚。因为李百义的杀人行为,是经过他自己的审判的。至少他个人认为,这是一次严肃的审判。虽然个人杀人比组织杀人困难得多,但他毕竟成功了。虽然他对公义失望,但毕竟有了自己的公义,他用了电影中常有的情节…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现在,他至少代表他自己,判处了一个罪犯的死刑。所以他的行为比复仇复杂得多,这是一次有关公正的演习。。。。。。我建立了我自己的法庭。一度,李百义所有活下去的信心都建立在这个公正上面。
然而从五年前开始,忧愁再度侵入他的心。
他做了无数的善举,为别人可以倾家荡产,对自己近乎严苛的对待,都无法驱散这种奇怪的忧愁而重获平安。他不得不问自己:是因为那个人不该杀吗?他觉得不是,他的直觉仍觉得那个人死有余辜。那又是什么让他重新被忧愁缠绕?李百义想不明白。
一个好人找不到平安,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这本身好像也是不公平的一件事。
那些为非作歹的人都能天天快乐,醉生梦死。可我的心却不得平安,这是什么道理?李百义内心最隐秘的深处的那一丝不安,绝不是对惩罚的恐惧,这是很明确的。如果他真的害怕惩罚,(依他这个人的性格),他会选择自杀。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害怕的不是自杀,而是自杀的理由。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自杀了,见到了被他杀死的钱家明,他对李百义说,你杀错了人,你父亲不是我害死的。李百义就痛苦了。因为他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也许这种痛苦现在已经开始了,不,五年前就开始了,现在只是延续着,一直会持续到他死亡,见到那个人。
李百义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不可依靠。他很孤独。这就是他十年来虽然有了最好的朋友陈佐松,有了最爱的女儿李好,有了最钟情的事业,仍然感到无比孤独的原因。
现在,他躺到了看守所的地上。虽然他并不完全信任未来的审判会真的带来公正。但很奇怪的,他好像卸下了左肩的重担,还剩下一半在右肩上。这至少轻松多了。他能把担子卸下一半给他并不信任的人(那些人可能就是他的仇人),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呢。
此刻他躺在地上,被人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却感到幸福。他可以一辈子不被人抓到,可是他自己却突然有一天向女儿说出所有,从而导致今天他躺在这冰冷的地上,这是什么原因。李百义想不明白,但一切却发生了。更关键的是,这个躺在牢笼里的人,心中尝到了久违的神秘幸福。这是一次没有丧失任何自尊的妥协如果这是妥协的话。
现在,李百义面对警察,不但没有屈辱感,反而被更广阔的尊严笼罩。与此相比,个人的自尊却却显得孤独、忧愁、疲累,是一种让人痛苦的东西。昨天和警察对话时,李百义从容应对,没有一丝犯人的自卑感,这种一种奇怪的信心。警察和他说话时也是比较客气的。他们好像很难把重话说出口,粗鲁的方式对李百义是不合适的。
李百义想着这一切,慢慢地感到困了,竟躺在地上睡着了。
他被一阵声音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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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好像多了一个人。这是刚提审回来的犯人。他背对着李百义,长得很高大,脚上带着脚镣,正在咒骂另一个瘦削的小伙子,把他的头往墙上撞。大约是他偷了别人藏的香烟。他用他的脚镣把小伙子的脖子卡在地上,让他透不过气来。
没有一个人敢叫武警。那个守卫的武警站在视线死角。
大个子问,怎么样?
小伙子喘着气挣扎,说,我。。。。。。不敢了。
大个子放开了他。
突然,他像发了疯似的甩着自己的脚镣,在地上打滚。大家都远离他。死刑犯大都神经不正常,有时会作出很古怪的举动。
这时武警听到响动走过来,从外间的铁网屋顶用枪指着下面,喝道:张德彪!别胡来,老实点儿!
听到呼唤张德彪的名字,李百义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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