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登基(三)
城西庆义坊算是离皇城比较远的一块坊区,里头住着的显贵很少,房屋自然也修得密集些,高下参差,鳞次栉比,大多是寻常人家的青瓦楼房。打眼的宅邸不过三座,其中一座在街尾,白墙灰瓦,庭院深深,墙里长着历经风雨的树木,牌匾底下是落满灰尘的门环,门缝处贴着官府的封条,纸也泛黄发旧,撕下来时,碎成鳞片,唰唰落下。
这便是十多年前危廷奉诏入京时居住的府邸——危家别业。危怀风在这里住过两年,岑雪也有?两年的光阴是被封条囚禁在这座荒园里的。
府邸不算大,三进院,厅堂右侧有?个十?丈见方的花园。以前岑雪陪着母亲杜氏来危家做客,最爱在那?里玩耍。那?是个名副其实的花园,田圃里栽满五颜六色的花草,春秋有?海棠、金桂,冬夏有?腊梅、芍药,无论什么时节来,都能嗅到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香。
当然,最令幼时的岑雪向往的倒不是什么花草、香气,而是墙角的那?一块乐土。危怀风贪玩,但是在家里没有?玩伴,危廷夫妇便为他添置了许多用来消耗精力?的玩物。譬如,墙角的梧桐树底下吊着用藤绳做的秋千,他卯足力?气一荡起来,可以?顺势飞到墙头,等秋千从?另一头荡回来,又“嗖”一下跃回木板上。
有?一次来危家做客,他便给?她展示这一项“绝技”,展示完,单手拽着藤绳,吊儿郎当地坐在秋千上,笑问:“厉不厉害?”
她自然是点头说“厉害”,心?里想起的却是在城外踏青时看见的猴儿,猕猴在树林里飞走,可不就是这样?
再有?,梧桐树旁的空地上安置着一座翘板,翘板两头绑着小凳,安有?扶手,人坐在上头,可以?一上一下,各得其乐。他邀她坐上去,往下一压,她被翘起来,感觉要飞上天去,吓得嗷嗷大叫,差点哭了。
他便起身,有?点慌乱,翘板“哐”一声落下来,她摔落在地上,本来能忍着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
思及往事,感慨万千,岑雪看着眼前荒芜的园地,记忆里的欢笑声、啼哭声都被沧桑岁月掩埋。她走过及膝的荒草,走近墙角的梧桐树,冬日里的树木枝杪光秃,灰白的枝节上冒着零星绿芽,底下吊着的藤绳秋千在风里摇动,伸手一摸,枯干的藤皮干裂脱落。
旁侧的翘板寂静地立着,它?不像秋千,风撼不动,没人来,便只能杵在那?儿等待。它?等了多久?岑雪竟不敢细算,俯视着它?,猛然发现它?比记忆里小了好多。
从?那?里摔下来,应该并不疼吧,可是印象里的那?一天,她哭了好久,危怀风也哄了好久。
梧桐树对面栽种着另外两棵树,皆是松树,危怀风在靠左的那?棵树下量身高。她第一次来危家,便是看见他被危夫人戳着脑门按在树底下量身高。她笑他,后来又好奇,跑去那?棵树底下仰头张望,被他发现,从?面走过来,笑嘻嘻说:“小雪团,量一量吗?”
她有?些害羞,怯生生说:“谁是小雪团?”
他也不答,仍是笑,示意她贴在树干底下站着,待她站好,他便学危夫人戳他脑门的样子来戳她。
“不要乱动。”
“我没有?乱动呀。”
他低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漾起一种很满意、也很促狭的笑:“那?你很乖嘛。”
风吹花园,往事飘散,岑雪在松树前停下,看见留在童年里的划痕。有?他的,也有?她的。有?那?天他们刻下来的身高,也有?他们关于后来彼此?身差的畅想。
岑雪摸上那?些划痕,想起他说“等你到这儿,便会是我媳妇儿”的情形,想起后来的离合,聚散,想起他们总算可以?不离不弃,携手一生,也想起今日,他竟然要假扮王玠杀进皇城……
暮风拂园,头顶落下松叶晃动的沙沙声,一人的声音混在风声、树叶声里,悠悠传来——
“听说,危某的夫人回来了?”
岑雪怔忪,回头,看见一人环胸倚在月洞门上,戎装铁甲,英姿飒爽,唇角勾着,眉眼明亮,仍是那?副意气风发的熟悉模样。岑雪悬了一整天的心?陡然在胸腔里狂跳,眼圈潮热,鼻头发酸。
危怀风走过来,这一幕,时光交错,像是彼此?在危家寨里的初次重逢,也像是当年在这座花园里的初次相?见。岑雪看着他,热泪在眼圈里打转,危怀风笑意温柔,先低头为她拭泪,接着腰微弯,柔声道:“为夫有?错,特来赔罪,万望夫人谅解。”
岑雪想打他一下,忍着,先训道:“你偷了我的珍珠粉。”
“嗯。”
危怀风应下,腰一直,手从?后背伸来,拿着一个崭新的胭脂盒,“从?如意斋买来的,原来叫珍珠粉,难怪夫人擦上以?后,肤光如珠,华彩耀人。”
岑雪心?说嘴滑,看他安然无恙,心?知皇城里的一切算是有?惊无险了,可是细想起来,仍是有?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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