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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部分(第1页)

出来放在眼底看看依然还要放在嘴嚼嚼咽下去。那个雪白的象牙和他那嘴牙是两个先天怎的会不弄到半截子焦黄裂成个十字八道?此又他那个象牙烟袋嘴儿之所以成了黄白加黑的冰裂纹儿也。然则那烟袋杆儿又怎的会颤巍巍呢?

大凡毛竹都是一头儿粗一头儿细。师老爷那棍烟袋足够营造尺五尺余长一个粗粗细细尾的竹管那头儿再赘上一个渍满了烟灰的猴头儿有个不颤的么?此又颤巍巍之所以然也。

当下众人看了这两件东西一个个龇牙裂嘴掩鼻攒眉谁也不肯给他装那袋烟。便叫麻花儿装好了拿进香火去请他自己点。师老爷吃上这袋姻越谈得高兴了道是今年的会墨那篇逼真大家那篇当行出色。他的同乡怎的中了两个一个正是他的同案一个又是他的表兄。只顾这阵谈可把烟袋耽搁灭了!灭了他竟自不知还在那里闭着嘴只管从嗓子里使劲儿紧抽。这个当儿呼噜呼噜早灌了一筒唾味了。

老爷见师老爷的烟灭了将要叫人拿香火恰巧那个麻花儿一时不在跟前;一回头正看见长姐儿站在那边。安老爷是一生忠厚待人从不晓得甚么叫作闹脾气嫌人脏笑人怯便叫长姐儿道:";你过来把师老爷的烟点点。";这一下子可要了她的小命儿了登时急得她脸皮儿火热手尖儿冰凉料想没地缝儿可钻只得拿过香盘子来还想闪展腾挪闹个捂着耳朵放炮仗胆撒手儿去点。

怎当得师老爷手里的烟袋也颤她手里盘香也颤两下里颤儿哆嗦再也弄不到一块儿。老爷看了说道:";你不会吃烟也罢了怎的你给人点烟都不在行呢?

你把那只手拿住烟袋就好点了哇!";老爷如此一指点她这才粪缸里掷骰子没跑了。万分无奈只得鼻子里闭着气嘴里吹着气只用两个指头捏着那烟袋杆儿去点;偏生那油丝子烟又潮师老爷还腾出嘴来向地下呱咭吐了一口唾沫。良久良久才点着了。她此时便象放了郊天大赦一般忙松了那烟袋把身子一扭一掀帘子出了门儿丢下香盘子一溜烟往后就跑。舅太太还从玻璃里指着她暗笑她也不曾留心梗着个脖子如飞而去。

这里师老爷吃完了那袋烟才戴上帽子要走。安老爷主人情重见师老爷那根帽袢儿实在脱落得不象了。想着衣冠不整也是朋友之过。便说:";大哥莫忙把帽袢儿扣好了。";他从谏如流连忙伸了一把渍满了泥的长指甲也想把那扣儿扭上去。只是汗湿透了的东西又轻易不活动他那回扣扣儿怎得还能上下自如?些微使了点劲儿变成两截儿了。安老爷着实不安他倒坦然无事的一只手扶了帽子一只手揪着那根折帽袢儿嘴里还说道:";寝寝!寝!";才告辞而去。这个当儿偏偏儿的安老爷养的那只小哈吧狗儿从后院儿里跑过来见了师老爷是前蹿后跑扑着他咬。当下安老爷叫人依然开了屏风亲自送到腰房才回。又叫公子跟到书房给师傅谢步。

里头的女人们即便赶紧锯末子扫地。丫头们又拿了个手炉烧了块炭抓了一把奄吧香烧着。梁材家的早把那个茶碗拿去洗了又洗供在后院儿里花棵儿底下。正忙着安老爷进来问道:";怎么客走了忽然倒扫地焚香起来?";安太太只得含糊道:";亲家和大姐姐回来咱们的地方儿作主人难道也不给人家打扫打扫地面么?";安老爷倒也信以为实。舅太太笑不住早嚷起来说道:";姑老爷要说你真瞧不出你那位程大哥那个脑袋和他那身打扮儿的恶心来我就再不信了。";安老爷道:";啊!怎的这等娃娃气呢!陶面削瓜伊躯植鳍姬手反掌孔顶若盂究竟何伤盛德?";舅太太道:";是呀!难道他那件褂子上的补子也该那么跳着格磴儿钉的吗?";安老爷道:";我倒请教怎的叫作个士志于道?你们那里晓得他那个人诚笃长厚的可敬!";一面说着一面摘帽子脱褂子。安太太便叫长姐儿来收衣裳。那知长姐儿此时的慌如何顾得到此。你道她在那里作甚么?原来她从方才点了那袋烟跑到后头去屋子也不曾进就蹲在那台阶儿上扎煞着两只手叫小丫头子舀了盆凉水来先给她左一和右一和往上浇。浇了半日才换了热水来自己舀了又舀洗了又洗搓了阵香肥皂、香豆面子使了些桂花胰子、玫瑰胰了。心病难医自己洗一回又叫人闻一回总疑心手上还有那股子气息她自己却又不肯闻。直洗到太太打人叫她才忙忙的撩干了手上来绷着个脸儿只道这件事屋里不曾留神。不想才一进门儿舅太太便呕她道:";长姐儿呀!好漂亮差使啊!";太太也不禁笑道:";该那都是她素日干净拐抓出来的。";舅太太又道:";只恨我方才出外去我要在跟前必撺掇你们老爷叫他那袋烟抽着了再递给她。";这一呕把个长姐儿羞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何小姐笑道:";娘何苦呢!";便催着她给老爷收衣裳帽子去了。安老爷道:";你大家此等见解尤其可笑!夫所谓西子蒙不洁者非以其蓬头垢面也;是责备她既受越王重托便该终身报越;既受吴王深恩何得匿怨事吴?到头来既为恶已甚为善不终却又辜负了两家转暗地里随了她苎萝初会的那个大夫范蠡同泛五湖去了。这等的秽德彰闻焉得不人皆掩鼻!

所以下文便说: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合起来讲这章书的大旨讲的是凡人外质虽美内视自惭终不免于恶。多端作恶一念自修便可与为善。那程老夫子便算欠些修饰何至就惹得你大家掩鼻而过之起来?";舅太太听了这话真耐不得了站起来问着安老爷道:";姑老爷你这么着你这会子再把你那位程大哥叫进来你就当着我们大家伙儿拿起他那根烟袋来亲自给他装袋烟我就服了你了。";安老爷听了没得说只摇着头笑向公子道:";是故恶夫佞者。";读者读这段书且莫怪那燕北闲人也且莫笑那程老夫子这班朋友。其实君子未有不如此并且还不于此。他一样有眼根却从来不解五色文章何为好看何为不好看?一样有耳根却从来不解五声六律孰为好听孰为不好听?鼻之于味也除了吃一口腥鱼汤他叫作透鲜其余香臭膻臊皆所未经的活泼之地。口之味也除了包一团酸馅子他自鸣得意其余甜咸苦辣皆未所凿的混沌之天。至于心却是动辄守着至诚须臾不离圣道所以世上推这等人为得天独厚也!惟这等人为受福无穷。只是这位程师老爷看他从前到吏部给安老爷打听公事以至近日公子考场那天他在书房陪安老爷下棋一切举动言谈也还不到得这等腐败。何以今日一朝动则变则化就变化到如此?语不云乎:";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又云:";砧刀各用。";盖上房为燕居之所师爷乃函丈之尊;师爷在二门以外自安老爷以至公子是臭味与之俱化;师爷到了二门以内自安太太以至媪婢是耳目为之一新。何况师爷之为师爷又未免有些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怎的会不弄到如此?这是个至理不足为怪;不然七十二候纵说万类不齐那礼家记事者何以就敢毅然断为雀入大水为蛤哉!

此格物之所以难也。

安公子自进门起不曾得闲直至此时诸事完毕才得回到自己房中歇息了片刻。因惦着晚饭是舅母、岳母移樽就教给父母贺喜。他夫妻三个也不及长谈便各各脱去礼服换上衣裳仍到上房来伺候。舅太太见她姐妹两个过来笑道:";二位姑奶奶来得正好。今日请客咱们娘儿们是借人家的地方儿就趁早儿张罗起来罢!";安老爷早拦道:";怎的认真反客为主起来?";舅太太道:";喂!今儿个咱们得分清楚了你们爷儿三个是客我们娘儿四个是东家;你们带着你们儿子吃着我们各人带着我们各人的女孩儿张罗我们的不用姑老爷管。

回来还是让你们爷儿三个上坐我们娘儿四个陪着。我们就是怎么个糙礼儿老爷不管依不依。不你就别吃还跟了你那程大哥吃去。";安老爷那里肯依还只管谦让。安太太说道:";老爷我看咱们竟由着大姐姐和亲家怎么说怎么好罢!你和她让会子也是搅不过她。";安老爷道:";我倒不曾见宾之初筵是这等的温温其恭无法竟没奈她何?";舅太太也不来再让早同张太太带金、玉姐妹调停座位来。便在那上房堂屋里对面放了两张桌子;中间留一个放菜的地方。

把安老爷夫妻坐位安在东席面西;她同张太太在西席面东相陪;公子和金、玉姐妹两个分两席打横侍座;当下摆上果子大家让座。张太太和舅太太道:";咱俩到底也要给他老公母俩斟个钟儿哪!";舅太太道:";你老那小酱王瓜儿似的两把指头真个甚还要闹个双双手儿捧玉钟吗?依我说这个礼儿倒脱了俗罢。";安太太也拦道:";那可使不得。依我说:今日这席酒你二位都是为玉格费心竟罚他斟罢!";舅太太也道:";有理。";当下公子擎杯金、玉姐妹执壶按座送了酒他三个才告座入席。

安老夫妻此刻看了看儿子是已经登第成名媳妇又善于持家理纪家里更有这等乐亲戚情话的一位舅太太讲耕织农桑的一双亲家时常破闷帮忙好不畅快。一面喝着酒大家提了些已往论了些将来。安老爷这里只管酒到杯干却见公子只端了杯酒在那处作陪饮。老爷便吩咐道:";家庭欢聚不必这等矜持你只管照常喝。";公子答应着拿起酒来唇边抿了抿却又放下了。安老爷问道:";想是酒凉了。";只见公子欠身回说:";酒倒不凉近来总没大喝酒了。";老爷道:";为甚么?你的酒量也还喝得再者我向来又准你喝酒为甚么忽然不喝了?";公子见问无法只得推说:";因一向在书房里读书怕耽搁了工夫所以戒了。除了赴宴那天领了三杯琼林酒其余各处会宴也不曾喝。";老爷大笑道:";我只晓得个愤忘食倒不曾见你这愤忘饮。并不是我自己爱吃两杯酒一定也要捉住儿子吃酒。岂不见乡党一章我夫子讲到食品便有许多不食的道理。逢着酒场则曰:惟酒无量。夫无量者一斗亦醉一石亦醉之谓也只不过不及乱耳。

你看我夫子一生是何等学不厌、教不倦的工夫比你这区区取科第何如又何曾听得他几时戒过酒。况且今日舅母和你岳母这一席正为我二老的教子成名你的显亲继志而设。正是你菽水承欢之日非伛偻听命之日也。";因回头道:";太太叫人取过大杯来你我今日就借二位亲家这席给他开酒。";金、玉姐妹两个自从前年赏菊小宴那天为了闺房一席闲话惹得公子赌了个中举、中进士的誓要摔那玛瑙杯幸喜那杯不曾摔得他却从那日起滴酒不闻两个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不想今日之下竟被他说到那里应到那里一年半的工夫果然乡试连捷并且探花及第衣锦荣归了。两个十分过意不去之中又加了一层喜出望外。此时觉得盼人家开酒的心比当日劝人家戒酒的心还加几倍。因此从前几日姐妹两个便私下商量定了要等他回家的第一晚便在自己屋里备个小酌给这位新探花郎贺喜开酒。却也未尝不虑到人家的气长自己的嘴短得受人家几句俏皮话儿一番讨人嫌的神情儿。恰巧今日舅太太先凑了这等一席庆成宴料着他一定兴会淋漓的快饮几杯这场官司可就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打过去了。晚间洗盏更酌便省却无穷的婉转。不想公子从此时起便推托不饮倒惹得老人家追问起来正愁他不好对答。

忽然听得公婆要给他开酒两个大喜答应一声便连忙站起来过去觅盏寻冠想要凑这个趣儿。只见公子向她姐妹说道:";你两个叫人把我书阁儿上那个玛瑙杯取来。";她两个一听公子指名要那个玛瑙杯心里早料着他必有些作用。

便想到当日开菊宴那天的情节虽是夫妻的一片至性真情只是自己词气之间也未免觉得欠些圆通失之盂浪。倘然他一时高兴在公婆面前尽情说出来倒不当稳便却又不好拦他只得叫人去取那个杯子。两个人四只眼睛却不住的瞧瞧夫婿又看看公婆。那知安公子毫无成见倒是燕北闲人在那里打算要归结他第三十回开菊宴双美激新郎的那篇文章呢?

一时取了那个玛瑙杯来安太太看见说道:";你瞧瞧不喝就不喝喝起来就得使这么个大钟子我只说你还是爱喝酒。";公子陪笑道:";今日使这个钟子却不为喝酒有个原故

在里头且回明白了父母这个原故再领这杯酒。";他这个话;不但张太太摸不着舅太太猜不透便是安太太也不知他究竟有个甚么原故大家只呆着颊儿听他说。只见安老爷侧着头捻着须向他问道:";却是怎的个原故?";便听他回道:";今日所以要用这个大杯。一因是父母吩咐开酒;二因当日戒酒是向这个杯上戒的所以今日开酒还向这个杯上开;三则当日戒酒的原故也不专为着用功而起。";老爷道:";又为着何来呢?";公子道:";说起来原是儿子媳妇们三个人一时的孩子气;不想凑到今日这个机会觉得这桩事暗中竟有个道理在里头。";安孝爷此时喝得十分高兴听了这话便和太太说道:";太太你听原来他们作探花的喝杯酒都有如许大的讲究。";太太听老爷这等说更是欢喜便笑道:";你快说罢不用文诌诌的尽着呕腻人了。";公子这才把他前年给他岳父母开斋那天怎的除备饭之外又备了席酒;怎的见岳父母不用自己便一时高兴要同了两个媳妇赏菊小饮;始而金凤媳妇怎的拦他吃酒;后来玉凤媳妇怎的酿成他吃酒却又借着行那名花、旨酒、美人的令各下了一篇规劝;他怎的一时性起便和两个媳妇赌誓要摔这个玛瑙酒杯落后怎的不曾摔得;便从那日戒了酒一直到今日不曾喝。一层层不瞒一字回了父母一遍。安太太听了先道:";我的话再不错不是?老爷可记得老爷给他定功课的那天我说这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这股子横劲来了?也不知是两媳妇儿把个懒驴子逼得上了磨了?

听听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不是?";老爷道:";且慢他这话还不曾讲得明白。";因问着公子道:";就便如此如今你举人也中了进士也中了翰林也点了清秘堂也进了;并且玉堂金马巍巍乎一甲三名的探花及第也就尽是了;何以方才还不肯喝那杯酒?然则你这杯酒要直戒到几时才开?";公子将要回答脸上却又有些酸酸儿的这句话却不敢说。

老爷道:";忽然怎的又有个不敢起来?";公子原觉他要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好开口。无如他此时是满怀的遂心快意满面的吐气扬眉话挤话不由得冲口而出说道:";意思直要等两个媳妇作了夫人那时叫她两个双手接过那轴五花官诰去才算行完了她两个那名花、旨酒、美人的令。那时请教她两个我这酒究竟喝得起喝不起?再开这杯酒。";安太太不等老爷说话便啐了一口道:";呸!不害臊!这还不亏了人家两个媳妇儿呀!还有那反将和人家赌气呢?就狂狂的你怎么着?别扯他娘的臊了。";安太太这话才叫作打是疼骂是爱。早见老爷一副正经面孔说道:";住着太太这话也欠些平允。这不是舅太太、亲家太太、儿子媳妇以至丫头女人们都在此听我从公评断。他夫妻三个这段情节就面子上听去小子自然要算忍性上欠些把持媳妇自然要算用情上欠些婉转似乎都有些不是;然而不然。";说到这里便举起右手来伸着两个指头望空画着圈儿说道:";我以为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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