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成为蛇发者的代价,除非放弃或改变构成“本我”的部件,然而,那样做的话,我还是“修利文”吗?我还是“蛇发者”吗?我还是我吗?
不是,修利文对自己说,现在不得不站在这里面对死亡的,才是真正的修利文!所谓的“成长”,是相对“过去”而说的,过去就是命运,就是现实,一旦发生改变,那么改变后的我就不在是我了,而另一个新的生命,或许长得惟妙惟肖,但却是另一个灵魂。
男孩惨然笑起来,他真的不讨厌自己,不讨厌将他教育成这样的母亲,不讨厌聚集在身边的人,他们追随的不是别人,而是“修利文”,所以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痛苦之王聚力发出嚎叫,声波挤压着空气,周边的景致都扭曲起来,让冲击波变得清晰可见,形成一个以口部为顶点的圆锥,不断向倾斜四十五度的高空扩散。三只天界生命的飞翔轨迹被捕捉,根本来不及逃窜,好似被无形的绳索困住了双翼,霎时间僵直,摇摇晃晃就要从天空坠落。
修利文睁开魔眼,魔眼的世界一片黑暗。
动啊,快动起来!我以蛇发者的名义命令你!如果你还活着,就给我睁开眼睛!男孩的心中呐喊,翻涌的气血猛然从体内直冲到脑部,捣得他脑袋嗡嗡作响,黑暗裂开一道口子,就像旭日升起前地平线的光。
痛苦之王的左爪抓起一团冻气朝摇摇欲坠的天界生命执去,三只天界生命在千钧一发之际振翅,向下俯冲,紧贴着地表掠过,密集的冻气弹追在它们身后,将大地炸成蜂窝状,坑底结起的冷霜散发出冻气迅即连成一片。
大地瞬间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绸缎。
天界生物从身前二十公尺外掠过,顷刻间,四下弥散的冻气在众人脸上结出白霜,面皮一阵麻木,好一阵无法感觉到五官的存在。修利文猛然跳了起来,覆盖着黑甲的双手瞬间伸长,抓住了最后方那只天界生物的脚踝。
强大的力量拽着他向前滑行,他的脚踩进大地里,犁出两道长达十公尺的沟壑。
翼人反应过来,回过头,视线和黑骑士对上,身形立刻一僵。
修利文魔眼的那道地平线之光越来越宽,就像有一个巨人撑开天和地的界限,黑暗迅速向后退却,景致从前方以相同的速度涌入视野。修利文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插上了有力的双翼,笔直冲出无尽深渊的只有一线的顶端,眼前大放光明,一片辽阔,那只天界生命的面孔近在咫尺,渺小而脆弱,它那好似覆盖着一张面具的脸上消失了最后一丝柔和的轮廓,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却变成了一种恐惧式的面无表情。
在急速追上来的碧达夏雪等人眼中,那只威猛无匹,不是人力可敌的天界生物迅速缩小,就像从成熟的巨鸟变回刚出壳的雏鸟,眨眼间成了一尊手掌大小的石像,和身上那颗流光溢彩的石头一起掉落在黑骑士的面前。
施展出如此诡异一击的黑骑士全身无力,颓然跪倒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地拾起那颗石头,天空顿时笼罩来一片阴影。
“小家伙,把灵魂石交出来!”痛苦之王的声音和闷雷一起炸响。
第七十三章 苏醒
山峰一般的爪子当头落下,黑骑士的铠甲吞下灵魂石,所有接触地面的甲面都长出一丛丛绒毛状的节肢,他就这么保持着扑跪在地上的姿势,诡异地朝右侧移动。从肩甲弹射出长长的钢索,扎进五十公尺外的地面上,猛地一拉,千钧一发之际从指缝间滑了出去。
虽然修利文在超限使用魔眼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但是黑骑士并不是一个人,赛巴斯安娜控制着节肢和钢索,动作紧凑,毫不迟疑,就像一条真正的大蛇,贴着地面机动回游。速度比起天界生物慢上一些,但是移动轨迹却难以琢磨。
痛苦之王弯下腰,如同顽童扑捉蟋蟀,巨大的手掌拍打在大地上,砰砰作响,地面就像一张抖动的软毯,蕡起,扩散,伏下,一波紧接一波,冻气凝固了土块,又被抖成碎沙,禁受不住这般剧烈的拉扯,龟裂从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大地的断裂和冻气的扩散让屈琪等人无法及时作出救援,她们要站稳脚步,躲开裂缝,抵御寒气就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心力。而且,她们的力量太过弱小,攻击痛苦之王也只会被对方无视,屈琪的重力术施加在那只手掌上,就像棉线一样毫不费力地被扯断。只有碧达夏雪离地一尺漂浮着,开始念诵一段冗长的咒文。艾莉、屈琪和蒂姆三人紧紧守在她身边,努力挥扫手中的武器,或用身体做盾牌,挡下所有击向她的飞沙走石,营造一个安稳的施法空间。
天界生物振动双翼在天空盘旋徘徊,似乎在犹豫是否取回那颗被夺走的灵魂石。当它们最终下定决心,朝黑骑士相反的方向飞去,痛苦之王立刻舍弃黑骑士,双手夹带起寒气白霜的龙卷拦下它们。
黑骑士见机立刻中止回避机动,沿着直线亡命奔逃,他的四肢着地,手甲和腿甲融化变形,如同一只豹子,每一跃就飞出十余公尺。
修利文努力撑起眼皮,视野一片模糊,好似蒙上一层纱,疲倦和痛苦让他觉得只要自己一阖眼,就再也醒不来,手和脚都已经没有知觉,只是如牵线木偶般,任由化身铠甲的赛巴斯安娜带动。激战声迅即从耳边远去,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风扯到身后,前方一片空旷,却诡异地静。大约是三息,他感受到大地上传来密集的鼓点,似乎有一大群马匹朝自己驰来,他勉力去看,可是汗水滑落眼睛,让他看不清那飘扬在风中的旗帜。
有人大呼:“全体射击!”
于是斑斓的法力之光冉冉升起,缓慢,繁密,就像夏夜的灌木丛里,蓦地腾起成片的萤火虫。
窒息的压力从身后追上来,修利文感受到包裹自己烧焦肉体的温暖金属面兀地颤抖起来,这种规律其急速的震动让男孩感到肉体上的舒适,但是灵魂的感受却截然相反,充满不安,并不是感情上的害怕,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对死亡和毁灭的抗拒。
当那股压力转瞬间冲过他的身体,空气立刻凝固起来,黑骑士就像一头撞进了泥潭里,无奈地任由浑浊和稠志拉扯自己的身体。他猛然发觉铠甲的颤抖是因为和这片无形泥潭产生了某种共鸣,紧凑细密的振动让金属如同荧粉般,亮起火红,一片又一片地崩溃剥落。
液体金属体无法承受如此细密的高速震荡正在崩溃——修利文的心灵接受到赛巴斯安娜传来的信息,每前进一步,它就变得更加虚弱,然而这个反复传达的信息却充满了平静,就像述说着其他人的事情。男孩双眼一酸,千言万语梗在咽喉,挤压着烧坏的声带,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铠甲的背部鼓起两个烧得火红的圆筒,霎那间爆开,无数的火花般的金属屑向后喷发,黑骑士的身躯迅速变得瘦小,就像断线的风筝,顷刻间冲出泥潭。法力之光在头顶上方和他交错而过,如同一片水花泼在痛苦之王的身上。
紧接着,一道绿色的射线穿透了痛苦之王挡在面庞前的手心,无数的金光如同箭雨落在它的后脑和背脊上。
大地上发出两个的吼声,一个充满了怒气,好似闷雷般轰轰作响,另一个则纯粹的痛,好似嗓子和心脏都撕裂开来。
黑骑士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额头,嘶声裂肺的喊,那身黝黑华丽的铠甲化成细沙般的屑末,顺着风向后飘散,眨眼间只剩下一个焦黑扭曲的身体。
流转着七彩之光的石头,伴随沿着孩子脸廓滑落的泪珠,静静地坠落在地上。
骑士们转瞬间来到全身烧焦,形如怪物的男孩的跟前,但是没有停下,没有任何犹豫地越过他的身边,发出英勇的呼号冲向痛苦之王。他们马术精湛,经验丰富,训练有素,就算无数的裂缝挡在跟前,也能轻易避开或从上方越过,队伍松散,但并不凌乱。
一马当先的是一名女性骑士,血色骑士重甲衬托得她的身躯远比男人更加拥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爆炸力,马匹也是比其他人的更加雄壮高大,一袭鲜明色的血色披风,长角的头盔下,是一双充满杀意的野性眸子,双手持着一把宽大得超乎寻常的重剑,似乎一击就能将屋舍斩成两断。
只有一名骑士扈从牵马停在他的身边,她的长发在头盔的后脑披落,呈现出极具光泽的暗红色。马打着响鼻,环绕丑陋狰狞的男孩盘了一圈。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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