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是一位新女性,但在婚姻问题上受传统思想约束,不能自主。在法国期间,她曾和未婚夫通过几次信,已发觉性情不合,便写信给父亲要求解除婚约,但父亲在回信中对她大加申斥,母亲在病榻上也托人写信劝说,甚至哀求女儿,为了父母双亲,她只好“认”了这门亲。在法国读书期间,不乏多情男子的追求,其中有一位曾大胆向她求婚,苏雪林也为之动情,甚至倾倒,但为了父母亲的面子,只好拒绝一切爱与不爱的求婚者。她的身上依然保留着古老的中国封建传统女性的道德。
1927年苏雪林随丈夫返回上海,翌年,经人介绍在沪江大学教书,后又和丈夫一起重返东吴大学。苏雪林婚后不过几年,两人便分手,婚姻以悲剧结束。
1931年她接受安徽省立大学校长杨士亮先生之聘,赴安徽大学教授文化史课;同年受聘于武汉大学教授,直至1949年。在武汉大学执教期间,主要讲授中国文学史,基本国文和新文学研究。在武汉大学,她生活在珞珈山的湖光山水之中,幽雅、恬静的自然环境和平静的独居生活,使她赏心说目,心广体胖,事业有成。她勤奋刻苦,一方面以爱心、耐心循循善诱地引导学生学习知识;一方面又在教书之余,努力著书立说,成为海内外知名的学者。
抗日战争爆发后,苏雪林随武汉大学师生迁往四川。此时,她虽潜心写作,但难以控制自己对民族遭难——“国将亡”的忧虑和担心,她同每一个中华民族子孙一样,愿将自己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去抵御侵略者的炮火。抗战一开始,她便将自己多年积蓄的薪金、版税和稿费拿出来,买了五十两黄金,献给危难中的国家。还不断地拿起笔记述侵略者的血腥罪行,如《乐山敌机轰炸记》、《敌人暴行故事》等,激发同胞们对侵略者斗争的决心。在抗战后方,人民生活极其艰苦,苏雪林和其他教授们也不例外,每天粗茶淡饭,维持温饱;穿的是旧衣、棉布;住的是潮湿的老式民房,每天晚上老鼠、跳蚤与之作伴;行的是十几里乃至几十里也“安步以当之”。艰苦的生活,使她不得不利用屋边两亩左右的空闲土地种菜、栽瓜,自己买了锄头、镰刀、扁担,肩挑、手搬,挖地、松土,播种、施肥、锄草,终于开出了一片菜园。她种芥菜种类繁多,长势良好,此外,还种了莴苣、苋菜、萝卜、蕃茄和葱、蒜。外部世界是熊熊燃烧的抗日烽火,个人的生活环境却是一派田园风光,苏雪林也恰然自得。她在《灌园生活的回忆》(收入《归鸿集》,1955年8月,畅流出版社)中写道:
我本是一个用脑的人,忽然改而用手;又是一个一向安坐书 斋的人,忽然跑到土地里去,生活完全改变,觉得别有一番从未 尝过的新鲜滋味,于是兴趣大为浓厚。
田园生活对她来说,一方面聊以自慰,可事情过后却又十分悔恨:
我那时脑力在一生中为最强,若专心研究学问,也许可以获 得几种专门知识;若全力来写作,两年内也许可以写出二三十万 字的文章,但因为我的愚妄无知,太受兴趣的支配,把大好的光 阴精力都白费了。(同前)
1945年,日本侵略者投降了、全国人民欢欣鼓舞,苏雪林也沉浸在无比欢乐之中,当消息传到嘉定时,她与袁昌英、凌叔华等人抑制不住激动和兴奋,举着小旗,高呼口号,加入了游行队伍的行列。
苏雪林在武汉大学执教历时十八年,1949年到了台湾,离开了她为之奋斗半生的土地。离开大陆后,苏雪林先去香港,在天主教真理学会任编辑。1950年第二次赴法国,为的是去海外搜集关于楚辞的研究资料,探讨屈赋与世界文化的关系。在巴黎,她依靠从国内带去的工薪节余,省吃俭用,但为时不久,便因经济桔据,身体欠佳,又由于与之朝夕相处的姐姐病重,只好于1952年春乘船回到台湾,应聘为台湾省立师范大学教授。1957年赴台南成功大学任教授,1974年退休。
苏雪林赴台后,长期患眼疾,视力极差,严重时濒于失明,但她以顽强的毅力坚持写作。1968年是她在大学执教的四十周年,台湾教育部向她颁发了奖金。1978年,是苏雪林执教五十周年和八十诞辰,在台的安徽大学、武汉大学、师范大学、成功大学校友代表前来为她祝贺,并出版《庆祝苏雪林教授写作五十周年暨八秩华诞纪念专集》。全书分甲、乙、丙、丁四集,共收录一百一十多篇文章,其中包括对她生平的记述和浩瀚著作的评价。既有热诚的祝贺,也有久别重逢的真情。
二
苏雪林是一位勤奋的作家,其执笔时间之长,在中国新文学史上也是少有的。她的作品有小说、散文、剧本、诗词、现代作家作品研究及多种学术著作。形式多样、内容广泛,天文、地理、科学、历史、风土人情、自然风光、山川河流、月夜星空,全部囊括其中。苏雪林从少年练习写作诗词起,直至古稀之年,辛勤笔耕不辍。
苏雪林十一二岁时,便模仿林琴南的笔调用文言写了一厚本日记。其内容都是一些家庭琐细和少女观察社会的感想,其中蕴藏着无数的快乐、透露出天真烂漫的童心,充溢着荒唐、奇妙的幻想,正如苏雪林自己所说“可算是开笔,也可算是我踏上写作生涯的第一步”。十九岁她写了一篇三四百字的五言古诗,继又将其写成短篇小说,名曰:《始恶行》。小说用文言写出,当她念给家里人听时,婶婶、姐姐等女人竟为之流下了无数的眼泪。这篇小说1919年刊于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年刊后,得到同班好友冯沅君的赞赏,并寄给在美国读书的哥哥冯友兰,亦受到好评。
二十年代初期,苏雪林还不时地发表用白话文写的《人口问题研究》、《再论人口问题研究》、《新生活里的妇女问题》、《沉沦中的妇女》、《生育制限运动声中的感想》、《男盗女娼的世界》、《相对性原理和哲学史的问题》、《时髦男子择妻之条件》、《相对性易解》、《世界语者之宣言》、《家庭》、《民众艺术论》、《对于“五一”的两大希望》、《自由文爱论》、《说内外》、《说美恶》等五六十篇政论杂文,刊于《民铎》、《民国日报·觉悟》、《时事新报·学灯》、《国民日报·学汇》等报刊上。此时她对国家政治、社会诸问题,表现了极大的热情,以寓言的形式发表对时局、人生的看法,还抽暇翻译法国作家莫泊桑、都德等作家的作品。
1925年,苏雪林从法国归来后,创作欲望更加强烈,速度惊人,出版的文艺创作有散文集《绿天》(1928年,北新书局出版)和自传体小说《棘心》(1929年,北新书局出版的这两部书是苏雪林文艺创作的处女作,也是成名之作,均以“绿漪”署名。书中女主人公的思想、性格、生活和她自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绿天》收录散文《绿天》、《鸽儿的通信》、《小小银翅蝴蝶的故事》、《我们的秋天》、《收获》、《小猫》六篇,该书出版后,于1929年、1930年、1937年、1955年、1959年十多次再版。书中描写了女主人公的婚后生活,热烈而甜蜜,表现手法细腻,犹如一幅柔美的工笔画。尤其是其中的一篇《鸽儿的通信》,作家以书简的形式,描写并抒发了主人公对旅居海外丈夫的怀念之情,富有诗意。在描写手法上,既不同于冰心写意的柔婉,也有别于丁玲火山爆发式的浓烈。
《棘心》共十五章,主要是以作家赴法后的生活为素材,展现了女主人公的全部生活经历以及思想性格,因此说《棘心》是一本自传小说,也是作家为她的母亲而创作的。苏雪林在本书的“前题中写道:
我以我的血和泪,刻骨的疚心,永久的哀慕写成这本书,纪 念我最爱的母亲。
书中的主人公林醒秋是一位“五四”时代的女性,她内心充满了痛苦、矛盾、失望和悲愤。她相信科学,却又皈依宗教;她追求爱情的甜蜜,却又遵从父母之命。作家围绕着这位平凡女性的内心搏斗展开了一个巨大的社会画面。其中有顽固家庭的崩溃,有农村民不聊生的惨剧,有少年的爱国悲愤,也有青年男女在追求中的访径和苦闷。整个故事贯穿着一条爱的主线,有对母亲的爱,对异性的爱,对自然的爱。作家在《自序》中写道:
本书的主旨在介绍一个生在中国政局蜕变时代,饱受“五 四”思潮,以后毕竟皈依了天主教的女知识青年,借她故事的进 展,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家庭、社会、国家及国际各方面的动荡变 化的情形,也反映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烦恼苦闷、企求、愿望 的状况;更反映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对于恋爱问题的处理,立身 处世行藏的标准,救国家、救世界途径的选择,是采取了怎样不 同的方式。
作品出版后,“绿漪”的名字及其作品引起文艺评论界的关注,贺王波、方英、钱杏郊、草野、王哲甫等人纷纷撰文,对作品的思想内容及表现手法上加以肯定,并指出其不足。虽然评论者的意见不尽相同,但对于小说技巧的批评意见却是一致的。文字偏于说理,议论式的叙述常有所见,布局和结构也有些松散。
苏雪林在文学方面的创作还有三幕话剧《鸠那罗的眼晴》(1935年11月1日《文学》月刊5卷5期),内容取材于印度文学故事,作家通过深受礼教束缚的青年王子——鸠那罗和其父王、王后的种种纠葛,表明爱情力量的伟大。苏雪林在此之前从未写过戏剧,为什么突然要写这个剧本呢?她在《我怎样写鸠那罗的眼睛》(1936年5月6日《大公报》)一文中说:
去年冬天,这个故事又隐隐在我心灵深处呼唤,我想还是把 它表现出来吧。不过这个故事用短篇小说体来写,恐怕不能写得 如何痛快,打了几回腹稿,总觉不相宜,最后才决定采用戏剧体。 我对于戏剧虽然没什么研究,为了这好题目,不妨冒一次灵魂的 险。
《青鸟集》(1938年,长沙商务印书馆)和《屠龙集》(1941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写于抗战的初期和中期。《青鸟集》收集的多是文艺批评方面的文章,其中包括剧评、文评、诗评和画评,以及苏雪林对其他作家和作品的评论,因第一篇文章的题目是《梅脱灵克青鸟的眼睛》,故该书取名为《青鸟集》。《屠龙集》写于抗战后方——四川乐山,多是作家在艰苦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作家对战时生活的动荡不安、物质的极度匮乏、物价的扶摇直上,以及知识分子阶层精神的苦闷和煎熬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写;但幽默和风趣洋溢在字里行间。作家说:“若不想出个法子骗骗自己,混过这些讨厌的岁月,不死也得发疯。”书名取为《屠龙集》,是作家“预先替那猖狂的毒龙画出了悲惨的结局,……希望明年就是我们伟大的屠龙年”(《屠龙集·自序》)。
《蝉蜕集》(1945年,重庆商务印书馆)由几个短篇历史小说合集而成,其中多数故事取材于作家的《南明忠烈传》,成书于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之时,作家以历史故事,借古寓今,对抗战中种种丑恶现象,进行无情鞭挞,态度鲜明,笔锋锐利。她在《蝉蜕集·自序》中说:
历史小说也和历史一般,其任务不在将过去史实加以复现, 而在从过去事迹反映现在及将来。……抗战时期内种种可恶可 悲的现象与过去时代相类似者却也未免太多了。本书在此等处 极力加以揭发,也无非想教读者触目惊心,消极的戒惧,起而为 积极的矫正与补救。
苏雪林在自己写作的同时还不断关注同时代作家的创作情况,写了《论李金发的诗》、《论闻一多的诗》、《论朱湘的诗》、《沈从文论》、《郁达夫论》、《王鲁彦与许钦文》、《多角恋爱小说家张资平》、《林琴南先生》、《周作人先生研究》、《〈阿Q正传〉及鲁迅创作的艺术》、《俞平伯和他几个朋友的散文》、《关于庐隐的回忆》、《记袁昌英先生》、《其人其文凌叔华》、《胡适的诗》、《我论鲁迅》、《我所认识的女诗人冰心》等,其中部分文章结集为《文坛话旧》(1969年,传记文学出版)。从中不难看出,活跃在“五四”前后文坛上的许多作家及其作品,苏雪林都一一进行论述。由于历史的原因,或褒或贬,不免失之偏颇,一些过火的言辞也时而流露于笔端。
苏雪林晚年写了大量的个人生活及写作回忆录,计有《我的生活》(1967年,文星书店)、《己酉自述——从儿时到现在》(1969年4月15日《国语日报》)及《归鸿集》(1955年8月,畅流出版社)。她的回忆笔法极其细致入微,儿时影事,写得真真切切、栩栩如生,令人看后,觉得苏雪林确是一位记忆超常的人。
“教学相长”是苏雪林几十年教书生涯体会最深的一句话,她的许多学术性文章都是课堂教学的成果。她在繁忙的教学之余,还将一些讲稿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整理出版,如《辽金元文学》(1933年12月,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1964年再版)、《唐诗概论》(1933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中国文学史》(1980年,台中光启出版社)。在授课之余,从事学术研究,是苏雪林的极大乐趣,正如她在《谈写作的乐趣》一文中说:“这一类心灵探险时沿途所拾摄的奇珍异宝,令人精神鼓舞,勇气倍增,觉得为这个研究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且这种写作的乐趣,真是南面王不易也!”
苏雪林的学术研究,大量的时间花在考据上,多年来她在枯燥、乏味的考据中,得到了比写作还大的满足。她说:“这是一种发现的满足”。苏雪林的第一本学术考据著作为《李义山恋爱事迹考》(1927年,北新书局),后改名为《玉溪诗谜》。她考据李义山恋爱事迹的初衷和过程是“我对李义山的诗,素来没有大研究过。偶然读到《圣女词拟意》等篇,疑惑义山有和女道士宫嫔恋爱的事迹,因此引起我研究他的诗集的兴味。陆续考证,不意竞积成了一本四万余字的小册子。”接着,她于1938年出版《蠹鱼集》(长沙商务印书馆)和《试看红楼梦的真面目》(1967年,文星书店)。屈赋研究是苏雪林半生的事业,从1943年应朋友卫聚贤之约为《纪念吴稚晖先生八十诞辰学术论文集》写稿《天问整理的初步》开始,到1973年出版《屈赋新探》(台北广东出版社),历时三十余年,写作六七十篇文章,成为苏雪林“屈赋研究”系列。她继承前人研究成果,借鉴前人研究方法,从东汉的楚辞研究家王逸到现代的陆侃如、游国恩、闻一多、徐嘉瑞等人的论著,她都作为一家之言,细细地读。苏雪林对屈原及其作品的研究计划宏大精深,她的研究可分为三个历史阶段,第一步从研究《天问》中的神话及与旧约创世纪的关系开始;接着研究《九歌》中十神问题;在此基础上对世界有关文化与屈原作品的关系进行了更为广泛的研究。苏雪林在《我研究屈赋的经过》(1962年7月《作品》4卷1期)一文中谈到她研究屈赋的特点时说:
第一,我发现了世界文化同出一源,中国文化是世界的一 支。
第二,我研究屈赋竟得到一个“一以贯之”的方法。用这个方 法不但能把中国许多杂乱无章的文化分子整理成一种秩然有序 的系统,而且也能把世界文化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第三,我主张经史子集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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