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46年,陈学昭就动笔写作《工作着是美丽的》。那年春天,她在吉林被邀参加知识分子座谈会。会上作了《一个知识分子的道路》的发言。过后,熟人们劝她就此写些东西,这勾起了她多年的心愿。三十年代末她“曾想写一个五四时代的中国女性,女主人公跨越好几个伟大的时代,直到抗战,继续前进,想从这样一个女性身上,反映出时代的一角。”(《工作着是美丽的》前记)但终未写成。到延安后,又提笔写了两万字,自己不满意,还是毁掉了。解放战争的年月,她一边行军一边写,写写停停,直到1948年底完成了上卷。1949年3月初版,1954年再版。1965年以前,又断断续续写第二部,中间经过多少波折,陈学昭把满头的黑发都写白了,终于在1979年,两卷才得以合出。
这部四十多万字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所记叙的是陈学昭本人的生活经历,它生动具体地反映出从本世纪初到七十年代末,在我们这样一个封建传统极深,革命斗争极艰难的国家,一个女知识分子所走过的曲折不平而又不断前进的道路。小说的生活舞台相当广阔,从闭塞保守的农村小镇到开放而殖民地化的大城市,从无产阶级革命的发源地巴黎到中国的革命圣地延安,从千里冰封的东北平原,到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都留下了女主人公李栅裳坚实的脚印。
在艺术上,这部小说很有独特风格,它突破一般小说的框框,全篇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也不着力描写人物的音容笑貌,一贯到底的人物只有李娜裳一人,故事、人物仿佛信笔而写,给人十分真实之感。行文充满散文美、自然美。但同时,情节的开展,往往未能紧扣主题,一些人和事写得有些琐碎,给人以枝蔓之感。
1984年是陈学昭从事文学创作六十周年,1月5日,在杭州,浙江省文艺界为她举行茶会庆贺,在会上她说,我虽然已七十八岁高龄,仍要继续努力,为党为人民多做一些工作。
1991年10月10日,陈学昭走完了她生命旅程的最后一天,讣告上写道: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现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顾问、全国文联名誉委员、浙江省文联名誉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陈学昭在杭州病逝,终年85岁……。
陈学昭是一位有成就有影响的女作家,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留下闪光的足迹。她的思想和情怀,勤奋和文采,她的爱和追求,好似浩淼的钱塘江,拥抱大海,西子湖畔的灯光,将永远在历史的长廊中闪烁
1994年12月5日修订
谢冰莹
阎纯德
1993年7月,在参加了人文科学国际大会之后,我从美国东海岸的波士顿出发,乘著名的“灰狗”(GREYHOUND)长途汽车,途经十四州及底特律、芝加哥等城市,冒着依阿华州泛滥的洪水,三天三夜,历尽艰险,于7月12日到达美国西海岸的名城旧金山,为了访问心仪多年的中国革命史上著名的“女兵”,一位多产作家,曾与陈天华、成仿吾被誉为湖南新化“三才子”的谢冰莹。
旧金山的天气很好,但7月的阳光并不烁人,风是凉的。当我进入CHINATOWN(唐人街)时,仿佛到了香港——眼里是中国的牌楼,汉字路标,满街的中国人,琳琅满目的中国货,听到的是乡音,心里油然而生的是暖人的乡情。
按约好的时间和地点下了车,只见栅栏墙里是一方不太大的小花园,绿树竞翠,鲜花耀眼,花坛边半倚半坐着一位拄杖老人。“她就是谢冰莹!”我毫无怀疑地这样想。这时候,她已缓缓站起,微笑着走向大门。
“谢先生”隔着大门,我自信地向这位从未谋面的前辈打招呼。
“你一定是阎先生了,虽然我们没有见过,可我想象中的你和现在见到的你也相差无几,只是想象中的你,似乎没有这么年轻……我们有缘,我从楼上下来才5分钟,你就来了。”
“我是见您心切,一路不敢怠慢……”
“要见我,得买票,因为我是动物。”她笑着说。
“为了这票往返飞行,等于我将地球环绕了一圈,还跋涉了一个美国。”我接过谢老的话茬,把多年追求的心愿,化成幽默递了过去。
面对这位革命的先驱女性,脑海不停地闪现着她在北伐和抗日战争中表现的那种伟大精神和民族气节,她的智、仁、勇,以及影响过几代人、并作为精神遗产永载史册的《从军日记》和《女兵自传》。
从1981年3月27日起,我们有过二十多封的书信来往。她给我的信中时时念及大陆的作家。这次见面,她还问及冰心,还说抗战时期,在成都曾听她讲演《闲话燕园》。她还说到柳亚子:“我曾住在柳先生家里。他说话结巴。说话时,闭上眼,干着急,就是说不出。我忍不住,就赶紧跑开,躲着他笑。他太太对我说:冰莹,你别当着他的面笑,那样他会生气的。我说不会的……”
说起柳亚子,我想起他在1933年2月1日发表在《新时代月刊》二月号上的一首词《寿冰莹——浪淘沙》:
绝技擅红妆,短笔长枪,文儒武侠一身当。青史人才都碌碌,伏蔡秦梁。旧梦断湖湘,折翅难翔;中原依旧战争场!雌伏雄飞应有日,莫漫悲凉。
岁首赋催桩,今进桃觞;红尘游戏尽无伤。艳福檀郎吾亦妒,努力扶将。年少侠游场,儿女情长,通家交谊镇难忘。寿汝恨无双七首,惭愧诗囊。
谢冰莹拄着拐杖,走起路来步态尚可称之为稳健——她的身体和精神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她看我手拖着,肩背着,于是便从我手里抢过一个小包,我不肯,她也不让。我们在楼道里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先后经过三道安全门,再乘电梯,才进了她的家。一进去,她便指着卧室里向西靠北的窗户对我说:“你看,那就是有名的金门大桥!这座楼的其他房间,都看不见金门桥,只有这一间,窗户像个望远镜,金门桥时时都在我们的视野里。我们和大桥每日相望,为了这个运气和缘分,我和贾先生谁也不想离开这里,一住就是一二十六个春秋……”望着金门侨,我心里萌生出诗的联想:那桥,难道不是归路吗?每日相望,与岁月相守,也许是在由近及远地寻找自己的足迹,从大洋彼岸美国,眺望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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