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吗?芦花!”于二龙扭回头去看她,因为她的速度开始变慢了。“到底是只旱鸭子哦!”
她咬咬牙,努力追赶上来。
他伸过手去:“抓住我,省点力气。”
“不,你也够累的。”她那明亮的眼睛,在水面上,显得更加晶莹。“不知大龙哥跑得出来不?”她又扭回头去看望,但沼泽地已经在视线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由于耳边听到的全是波涛和风雨声,沼泽地敌人打扫战场的断续枪声,也只是依稀可闻了。
于二龙给她鼓劲:“加油,芦花,跟紧哪!”
她 了 那充满水光波影的眼睛,奋勇地扑水前进。雨下得密了起来,风把浪头掀得更高了,凉飕飕的风,冷丝丝的雨,和噎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浪涛一起推阻着他们,每向前一步,就得退回一半,闸口镇的教堂尖顶,早出现在水平线上,但是,要想到达那里,还需要豁出性命去苦挣苦熬呢!
于而龙从来不相信老天的慈悲,如果有的话,那也肯定是个反复无常,不怀什么好心的家伙。他多次体会到,在生活途程中,每当不幸、灾难、祸祟降临在头顶上,这个老天总是推波助澜地,来些愁云惨雾、凄风苦雨,和那弥漫的、永远消散不掉的迷雾,雪上加霜地增加些苦痛,现在,又在折磨作弄这两个从敌人包围圈里冲出来的人。
“把江海那支枪给我,你总顶着,游起来费劲。”
“你不轻巧,二龙!”
“还在乎多那半斤八两吗?给我,要不,你游不到闸口的,越往前漩涡越多,你得加倍小心哦!别把你裹走——”
她刚想说些什么,一个浪头把她打退了回去,但她又从浪花里涌了出来,那股不屈不挠的劲头,于二龙知道,宁肯拚出最后的力气,也不舍得给他增加负担了。
“抓住我,喘口气吧!”
她靠拢过来,分明是力气不多了,涌来的浪涛把她淹没下去,而且一股漩涡的力量在死命地吸住她,要不是眼疾手快的于二龙,一猛子下去把她拖上来,肯定是挣扎不出的。她无力地甩去头发里的水,大声地喘息:“我喝了一口,呵,漩涡差点要了我的命!”
“歇会儿,靠着我!”他觉得那软软的身体紧紧贴了过来,只见她一手揽着,一手划水,怜惜地说:“哥,会把你也拖垮的。”尽管那样说,那个深情的女战士再也舍不得分开。
于二龙尽力抱住她,使她能够尽可能减轻一些体力消耗。她虽然在石湖生活了许多年,但还从来不曾游过长路,何况是在风浪里,在激流中,在危险的漩涡区。因此,于二龙除两支长枪和子弹外,不得不挟带着她往前游。
“你先去吧,哥,我慢慢游。”她把脸贴过去说。
“会淹死你的。”
“不能。”
“别胡说!”于二龙不容她挣脱,拉着她,起先,她还抗拒,定要自己游,后来,见于二龙毫不让步,也就只好顺从地,追逐着波涛,飞越过激流,一英寸一英寸地朝闸口靠近。
啊!终于能看清楚教堂尖顶上那个十字架了。
“哥——”她哭了,滚热的泪水滴在了他的胳膊上,那是她从心底里涌上来对他的怜爱和她不能为他减轻负担,反而增加压力的痛心。是的,要回避开这一片湖水间的无数漩涡,是相当相当困难的,而且一旦被湖里的陷阱拖住,已经没有什么精力的人,要想摆脱,几乎是绝无可能的。他真害怕他也许一下子像吹折了篷帆的船,覆灭在巨浪里面,似乎筋肉间的燃料,快要消耗殆尽,指针已经指向零,再找不到什么可以凭借的力量了。
“让我自个儿再游一会儿。”她央告着。
但他却握住不放,因为只要一撒手,在这毫不留情吞噬人的涡流里,也许会永远失去她了,这两个人都奄奄一息了。
赞美爱情吧!要不是它,于二龙休想把芦花从那随时都可死亡的浪涛里解脱出来,同样,一九四七年,芦花也不会从黑斑鸠岛上把他找到,而且还在结有冰凌的湖水里,〃了那么远,用自己的体温使得于二龙从冻僵中苏醒过来,至于为了那几瓶盘尼西林的奔波,更该是万分艰难的历程了。
离闸口镇不远了,雨才渐渐地停了,多少日子隐在云霭雨雾里的太阳,在日落西山的傍晚时光,在鹊山老爹的身后露了一点脸,湖面上登时明亮了许多。这时,他们发现了一条船的影子,虽然只剩下不多的路程,但精疲力竭的两个人,还是朝着船的方向游去。然而,那不是救星,而是一条形迹可疑的陌生船。
芦花连把头昂起的力气都没了,也许有了获救的可能,她顿时软瘫了;要不,就是坚信那双托住她的手,是绝对可靠的,是万无一失的。自从她像决堤似的,在沼泽地吐出了那么多热情的语言以后,至少在她思想里,已经不复存什么顾虑,任何力量也不能把她从那手臂里拆散了。她紧紧地靠着,而他侧着身子带着她,再加上那些武器,说不上是游,是挣扎,还是拼命,多么希望一步跨上船。那条船向他们摇了过来。
他马上辨别出那不是渔村的船,是农村里用来罱泥的平底船,在生命危急的时刻,也就顾不得考问它的来历了,马上举起手来摇晃,向船上打招呼。那个不大像打鱼的,也不大像庄稼人的汉子,把船在距离他俩几丈以外的湖面上横过来,问道:“干什么的?”
“石湖支队!”
“站住,不要游过来。”
“帮帮忙,老乡!”
于二龙看出他是个干什么的,毫无疑义,是麻皮阿六一伙,那个惯匪是喜欢趁火打劫的。自从他那年撕票,杀了小石头以后,一直躲着石湖支队。于二龙琢磨:莫非今天他也想来吃些剩茶残饭吗?
趁着卷过来的浪头,于二龙悄悄告诉怀抱里的芦花,闭眼装死。
那个匪徒划起桨,要走了:“对不起啦!”
于二龙叫起来:“你眼瞎了吗?人都快死了嘛!”
他贪婪地盯着芦花,眼光始终离不开她那被湿衣服紧紧裹住的身子,咽下了馋涎欲滴的口水,止住了桨,衡量了一下,一个精疲力竭的游击队,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而且芦花那充满青春魅力的丰美体态,优柔线条,使得匪徒动了邪念,便划了过来,先拔出腰里的手枪,对准着,然后才说:“ 把武器扔到船上!”
感谢那折磨得他们要死的浪涛,把船直推到他们身边,时机来得太巧太快了,于二龙想起渔村年轻人好搞的恶作剧,连忙给闭着眼睛的芦花一个信号,用手指头捅她一下,——那还是孩提时代淘气的把戏,生怕她早忘了呢!但芦花从来是个心细精灵的伙伴,虽然浑身疲软得快成一摊泥了,还是一跃而起,帮着于二龙,按住船帮,拼命往下压,要一直把船扳翻过来为止。
“他妈的,他妈的,我,我要开——”那匪徒站立不稳地嚷叫威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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