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的花,还没有开放。
商老夫人叫人把一株梅花移到这里。她闻着梅花的芬芳,仿佛终于找到了些希望,笑了起来。她丈夫死了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一切希望都没有了的。可是有人对她说,她还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就是她将来的希望。
大儿子死的时候,她的脸上很镇定,可她的心却在绞痛,但是她不能叫别人看出一点一滴来。她的第二个儿子,现在就被关在那个铁门里,上了厚重的锁,每天的一日三餐只能由家中的哑仆送去。她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已经疯了,为了一个女人。
商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在梅枝上抚摸着,叹息着。她不愿任何人来打扰这个孩子,现在他发病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也许很快就会死去。她丈夫死的时候,她还可以撑得住,但在大儿子的灵堂上,她已需要别人搀扶着去祭拜。她的这副躯壳,已越来越衰老了,很快也要追随他们而去。她已经决定,在她断气之前,要将行舟也一起带走,因为她实在不能放心,将这个疯疯癫癫的孩子留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
以前,她还一直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因为她还有个小孙子。如今这个小小的男孩,商家唯一的希望,也要成亲生子了,还带回了一个与她出身一般孤苦的年轻女孩子。其实她一直希望,商家的血脉就这样断绝了的,因为实在不忍心再看到有女子重蹈她的、长媳的后尘。终究,还是舍不得留下商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那该多么寂寞啊,商老夫人遥遥望着夕阳落下去的地方,浑浊的眼睛里淌下了泪水。只要他的身边有他心爱的人陪伴着,她也能放心地走了吧。
二月初七,宜嫁娶。
商家大厅早已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只待着新郎新娘拜天地。
商容一身新郎官的吉服,他惯常穿白衣,今日一身正红,更显得身形颀长,面目俊朗,看得一众来观礼的女宾目不转睛。然而这位本该意气风发的新郎官,一向微笑示人的商家公子,今日虽还是笑得很客气,眼眸深处却藏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悲伤。任何人都以为一切正常,只有商家祖母瞧见了自己孙子的神情。只是连这位睿智的老夫人,也猜不出商容的心事。
内堂。
唐悦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喜娘对唐悦并不熟悉,只知道这位商家的媳妇出身江湖,连穿吉服都还不忘将倾城佩在内服,是以多少有些敬畏她。梳妆打扮之时,也不敢与她多说话,唐悦若是口渴了,她也不敢拘束着她说不让饮水。
唐悦心中过意不去,却因为天生笨拙,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在盖盖头之前,喜娘端详了她一番,道:“姑娘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我服侍的新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来没见过您这样俊的相貌,商公子真是好福气。”
唐悦听她说得诚挚,脸上也不由得红了红,自从容貌有损,世上再无别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免有些感动道:“多谢您为我操持。”
喜娘瞧着她面上泛起红晕,只觉得那只红蝶栩栩如生,美丽异常,摇头道:“人说众生平等,要我说佛祖太不公平,哪里有姑娘家面上红印偏偏生得一只蝴蝶模样,反为姑娘添了几分风采……”
唐悦愣了愣,转而看向镜中的自己,左眼之下,一只红蝶振翅欲飞,娇艳欲滴。这只红蝶,使得唐悦一张清丽的面孔多了几分艳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她伸出手,抚摸着那只蝴蝶,不知想起了什么,堪堪落下泪来。
喜娘大叫:“哎哟姑娘,可不能哭了,大喜的日子,花了脸可怎么好!”她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帕子替唐悦擦拭。
她正擦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摸自己身上,好半天摸出来一张字条,递给唐悦道:“瞧,我真是忙糊涂了,商公子说这张字条要给新娘子先看看,我说他真是急性子,有什么情话要说也可以等到洞房花烛夜嘛!”
喜娘还在说,唐悦已打开了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
喜娘并不识字,她只见到唐悦在读了那张字条后整个人都呆了一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全消失了。
她仿佛经历了什么打击一般,连脸上的胭脂都不能掩饰苍白,一双明亮的眼睛笼上了一层浓浓的忧郁,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捏着字条的指尖隐隐发白,喜娘有些吓坏了,不知道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能够让原本还高兴着的新娘子变成这副模样。
外面的丝竹声已响起,喜娘顾不得猜测那信上内容,只好将珠冠替新娘子戴上,道:“吉时已到,天大的事都以后再说。”
她正劝着,有一个侍女在外面唤她出去做些准备。她连声应着,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的唐悦,还是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唐悦和一个刚才给喜娘打下手的小侍女。
唐悦心中如掀起翻天巨浪,她万没有想到,商大哥居然会告诉她这些事情。
原来那日他追出去,实是那人特意被发现并引他追上,还留下了一个口讯。
一条不知是何人带来的口讯。二月初八午时,正道与拜月教将再次设场比试。
第一个为拜月出战的人,是唐漠。
商容得到这条消息以后,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她,唐悦心中大略是可以猜到缘由。只是,商容终究是商容,永远不会变成以自己利益为重的苏梦枕,他赶在婚礼之前告诉她,就是为了要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去,还是不去,都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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