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7日天气:多云
二月的天,寒冷的气息仍然肆虐在这片群山的上空,不时地还有些许零星的雪花落在人的肩头。我拿着一束白色的矢车菊,神情黯然地放在面前的墓碑上。上面篆刻的字体是那样的清晰:挚友吴四海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人,于二零二一年卒,时年二十八岁。在他的旁边,还有两座,分别是;挚友陈江明之墓,挚友于爱思之墓。都不过三十出头。这已经是今年开年以来,第三个逝去的人了。
在我的身后还站着十几个人,他们都是一身庄重的黑色外衣,手中拿着黄白相间的花,银白的头发在萧瑟的风中不安地晃动着。虽然他们都戴着口罩,但是从他们的眼睛中依然不难看出,那种对已矣之人无尽的追思与感伤。他们排着队,将手中的鲜花静静地放在面前的墓碑上,扰动的风,将落在上面的雪花又吹响不知名的远方。
“一路走好。”我对着眼前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跟随在我身后的人,也在这空旷的山野之中默默低下了头。下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去年,一场可怕的疾病席卷了全球。它传播的速度之快,症状之严重,比起零三年的非典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惊慌失措了几天之后,一纸令下,整座城市都陷入到了静默之中。这头奔跑的巨兽,在这场骇人的灾难当中暂时沉睡了过去。
这是一种有关于呼吸系统的疾病,患上这种病后,会出现高烧,咳嗽等一系列症状,与感冒的特征很相似,然而却比感冒要可怕上千倍。这种病对上了年纪的人尤其不友好,一旦患上的人还有什么基础疾病的话,治愈的希望极其渺茫。在它刚刚出现的那一年里,有如死神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空,疯狂地挥舞着镰刀。新冠,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永远也挥之不去的一道阴影。
本来,世外家园是坐落在一片山林之中,按说这种疾病并不会突兀地出现在这种如此偏远的地方。然而随着新客人的到来,我们的食物储藏很快便见了底。为了维持生计,我们不得不派出人去城市采购大量的生活物品,来保证生活在这里的人有足够的需求。鉴于这种疾病对老年人巨大的杀伤力,挑起这个重担的,便是我和我挚友的夫人。出发前她们做好了一切预防的准备,戴上N95口罩,酒精喷洒全身,浑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本以为这样可以万无一失,但我们还是低估了这种病毒的可怕。
就在她们回来的第三天,我挚友的夫人就出现了症状。高烧发热,浑身无力,腋下的温度计曾一度飙升至40摄氏度。万幸的是我们这里并不缺乏医疗设施,而且我们当中还有三个人是从事医学相关的工作。在这座别的墅动工伊始,我和我的朋友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本着尤有过之的心态,这里的医疗设备十分健全。现在看来,当初的这个决定真的是挽救了我们所有人……至少是大部分。
经过一周的挣扎,她终于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接下来只需要安心静养,痊愈只是时间的问题。那段时间,我们人心惶惶,大家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送饭的人会把餐车推到房间门口,待到吃完之后会统一收走,放在临时开辟的厨房进行统一消毒。在那段最紧张的日子里,走廊里永远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然而意外还是很快的到来了,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曾照顾过我挚友夫人的其中一人不幸染上了这种疾病。在一周之内病情就开始急速恶化,在第十天左右,他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们在别墅后面的小山丘为他挖了一座坟墓,虽然大家都离得很远,但也都悉数到场。那天的天空,是灰色的,同今天一样,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用木板为他暂时做了一个简易的墓碑,他是我们这一群人当中,最先长眠于此的人,陈江明。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我们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本来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就是抱在一起,在这狭小的世界之中寻求最后一缕残存的曙光,没想到因为疫情的到来,这里反而成为了一片恐怖的修罗之地。
我坐在客厅里,不住地抽着烟,在一旁安静坐着的,是我的夫人。“云朗,别抽了,对身体不好。”她把我手里的烟拿下来,丢进前面的烟灰缸里。
“梦芝你不用管他!抽死拉倒!”在右边坐着说话的是我那好兄弟,柯林。
“会不会好好说话?不会说闭嘴!”刚打了他肩膀一下的人,就是柯林刚刚大病初愈的夫人了,也是梦芝的闺蜜,李静珊。我们四个人坐在宽大的客厅里,心事重重。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把大家困在这又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兴许他们还活不到这时候呢!”柯林看了我一眼,慢慢说道。
“对啊,云朗,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如果你真要这么自责自己,那还是我把这传染病带回来的,我是不是得自杀谢罪了?”李静珊坐到梦芝的身边,歪着头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把头用力向后仰,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我知道,我就是有点难受,你说咱们好不容易找到跟咱们同病相怜的人,本以为把他们聚到这里能一起愉快地安享晚年,没想到却弄成了‘大逃杀’。”我苦笑地摸了摸梦芝的头发,发出一声扼腕的叹息。
梦芝握着我的手,表情温柔:“这都是命,咱们左右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尽力把咱们能做到的事做到最好就可以了,你说是不是?”她的手依然是那样的细腻柔软。
“好了好了,干唠多没意思!有段时间没打麻将了吧?正好咱四个人,走,整两圈去!”柯林放下把玩在手里的魔方,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慢慢晃悠到门口。“把口罩戴上!”跟个二流子一样到处晃悠!”李静珊拿出口罩,亲自戴到他的脸上。
在去棋牌室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刚刚要出门的王伟林。他佝偻着身型,刚把门关上就看到我们一行人在向他这边走。他赶紧把身子贴在门上,用力地别过头,紧闭着双眼。甚至在我路过他时,还能看到他在轻微地颤抖。
等到了棋牌室,柯林才幽幽地开口:“没用的东西!”很显然,说的就是刚刚的那个王伟林了。梦芝把麻将机插上电,我们各自都找了位置坐下。柯林对我使了个眼神:“刚王伟林那样你看见了吗?”“怎么没看见,那架势好像咱们都是瘟神过境了。不过也不怪人家,毕竟那么大岁数了,怕死也正常。”柯林白了我一眼:“能多大?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三十七吧?”“嗯对,他是咱们这里年纪最大的了。”我拿着一个坐垫,放在梦芝的椅子上。“活该!谁让他三十来岁就长得跟七老八十的人一样了?这会儿知道怕了。”李静珊瞪了柯林一眼:“你是在说你自己吗?铜样腊枪头?”“那是啥意思?”“不中看也不中用!”她起身走到冰箱门口:“你们喝什么?”“可乐,橙汁。”我跟柯林异口同声。“梦芝你呢?”“我喝矿泉水就好。”
李静珊把饮料分发给我们,又是一阵念叨:“看看人家梦芝,再看看你俩!都多大的人了还喝饮料呢!那高糖的东西是你们俩现在能享受的待遇吗?”我跟柯林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吱声。只是在桌下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你家这个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柯林沉痛地点点头:“太吓人了!”“你俩嘀咕什么呢?”“没有没有,来,开整!”
我们打开灯,各自坐到座位上,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双手。“来咱这的第一个人是谁来着你还记得不了?八筒。”“李秋棠,碰!八万。”李静珊抢先说道。“昂,对,我记得他好像是因为投资失败然后遇到的那个老头子是吧?”“对,当时他搞的那个什么P2P暴雷了,血本无归三百多万,要不是因为那个老头子,现在咱都不一定能见得到他,九条。”“哎九条碰,好像咱们这因为P2P暴雷破产的不只他一个吧!五万。”“还有个戴雪,就她最惨,借贷搞这玩意,结果全都扑街,赔的妈都不认识了。”梦芝摇摇头:“三筒。”“这东西……之前出的时候就有人说,这就一纯纯的庞氏骗局,没想到还是有那么多人上当。二条。”“击鼓传花呗,炸到谁手里算谁倒霉。九万。”我拧开橙汁饮料,喝了一口。
“刚才在走廊遇见的那个王伟林,他是因为啥来着?”柯林抬起一条腿放在凳子上抠着脚丫子。“你什么记性啊?他之前不是因为跟人合伙开发了一个什么项目,后来合伙人卷钱跑路了嘛,之前给他投资的人后来全都要他还钱,逼的他房子车子啥的都卖了。他刚来咱们这的时候还因为这事闹过一阵呢!哎哎哎,三条我吃,不好意思。”
“是啊,能来到这的人,谁还没点故事呢?”我手里转着麻将,长叹一声。
“其实,我觉得最可怜的还得是去年年前过来的何福平。”梦芝拄着下巴,幽幽说道。
“嗯,他的事我知道,因为结婚的事,好家伙那彩礼要的可真是不嫌多啊!那天你好像没在,老柯,你知道何福平他媳妇跟他都要啥了不?”李静珊对着坐在对面的柯林抬了抬下巴。柯林瞪着浑浊的老眼:“不知道,都要啥了?”“啧,市中心要一套不下一百二十平的房子,一辆二十万左右的车,连带着三十八万八的彩礼。吓人不?我听说,他们那个市,市中心房价差不多两万一平!”李静珊看着柯林,边说边摇头。“那……还行吧我觉得,女方那边呢?嫁妆是啥啊?”“哼哼,没有嫁妆!牛不牛?”“没有嫁妆?傻子才答应这条件!”“那,人家可不就答应了呢!这个,就是爱情!”我看着柯林,眼神有一丝揶揄。“狗屁!”柯林回嘴。
“反正,他这个人是挺惨的,为了一场世俗的婚姻,到头来媳妇跑了、工作没了、人也老了,啥都没剩下。图啥呢?”“这就像赌博呗!有的人赌赢了,有的人赌输了,上了牌桌,盈亏自负,没啥好说的,只不过是大家手里的筹码不一样罢了。”我看着对面坐着的梦芝,眼底温柔。
“那你是赌赢了还是输了?”梦芝也看着我,满是调皮。“嗯……事业上嘛,那我肯定是输了,但是别的方面,那我肯定是赢了,赢大了!”
“嘶,肉麻死了,干嘛呢你俩,乔云朗,到你出牌了,不打可就过了。”李静珊敲着桌子,身体夸张地抖动着,像是要把鸡皮疙瘩抖掉一样。“七万。”“和了!”梦芝拿走我刚打出的七万,放到自己的面前:“闭门清一色,给钱!”
“哇你俩是不是耍赖啊!商量好的吧!”柯林伸长了脖子,看着梦芝推倒的牌。“和了就是和了,快给钱!不许耍赖昂!”
夜晚,也在这一片吵闹声中悄然而至。刚刚还在这里打麻将的四个人,也在这降临的夜幕之中化为了几道剪影。
“你说,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选择我吗?”我躺在丝绒大床上,看着一旁的枕边人,小声问道。梦芝闪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握住我苍老的手:“很久之前,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一次了吗?我跟你讲,这话要是对珊珊说,你信不信柯林指定得挨顿打?”“我信,我信,珊珊那个脾气这么多年了,大家有目共睹。我是想问……你后悔吗?”“那你后悔吗?”梦芝反问我。“我当然不后悔!”“后悔也没用!这辈子你也再不能认识别的女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的心底蔓延,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我对她有着太多的亏欠。我只能尽力用我这残缺的余生,好好珍爱着眼前的人。
外面的风,已经开始变大了。世外的家园,也在这场疫情之中变成了一叶飘摇的孤舟。
如果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希望他能够在这上空多作片刻的停留。我那身在远方未曾谋面的朋友,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请不要灰心,灾难终将过去,待到春暖花开之时,我们在这世外家园,永远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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