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无心于你的人的爱,如同在机场等一艘船,在海上等一辆车,在六月等一场雪。}
周知知在东南亚岛屿出生,直至八岁的时候才跟随父母回到莲城。在海边长大的小姑娘,见过辽阔大海,见过风浪,见过鲸鱼,见过海豚,见过曼妙生动的海底世界,唯独从未见过雪。
她回国的时候是初夏,离放暑假还有一阵子,父母只得将她送入新学校做插班生。她初来乍到,又性格内敛,不爱主动与人说话,班上的小女生们都有自己的小团体,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有一天午休,女孩们照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各种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即将到来的暑假旅行,憧憬着父母带自己去哪儿玩,说着又说到以前出去玩的事情,一个说,去年冬天我爸妈带我去哈尔滨滑雪了,哇,那里的雪好大好漂亮啊!另一个立即说,哈尔滨的雪肯定没有北海道的雪景美哦,真的超级超级超级白,厚厚的,又软绵绵的,像童话世界一样……
女孩们兴高采烈地比较着,不知谁忽然回了下头,看见周知知听得入迷一脸向往的神情,她就问她,喂,插班生,听说你是在热带长大的,那你一定没见过雪吧?
她确确实实从未见过雪,只在电视里看过。她点点头。小女生们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指着她七嘴八舌地说,天呐,周知知,你真可怜,竟然从没见过雪!真是太土包子啦……
八岁的小女生们,说起话来有口无心,转眼就忘记了,可对被嘲弄的对象来说,却在心上留了痕迹。那个周末,正好迎来她八周岁的生日,本来这种小朋友的小生日吃吃饭去个游乐场再切个蛋糕就好了,可周家爷爷宠爱这个最小的孙女儿,所以帮她办了个生日宴会,周家从商,生意做得不小,老爷子也有把她正式介绍给亲朋好友们及商业伙伴认识的意思。
周知知就是在她的八周岁生日宴上,第一次见到傅云深。
他是来参加生日宴的众多孩子中的一个,作为主角的小公主周知知起先并没有留意到他,是在切蛋糕许愿的时候,她闭着眼,双手合十,将生日愿望大声地说了出来:我希望今天可以看到雪。
她的母亲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对身边其他孩子的母亲说,这孩子,说傻话呢!这六月天,哪儿来的雪。其他小伙伴们也哄笑起来,说她在说梦话。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张张的笑脸,有她的表哥表姐堂哥堂姐,还有今天认识的新朋友。她的视线忽然停留在人群最右边的一张脸上,他没有笑!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她的人。
她朝他望过去,感激地冲他一笑,他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毫无表示。
因为这个小插曲,周知知心情有点低落,切了蛋糕一口都没有吃,趁母亲与人聊天,哥哥姐姐们在屋子里打蛋糕仗时,她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埋着头闷闷不乐。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颊上,轻轻的,痒痒的。开始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飘落的叶子,当她感觉到那东西越来越多地拂在眼前时,她慢慢地抬起头,然后,她张大了嘴,震惊地望着头顶的天空上,白色飞絮如雪,正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落了她一头一脸。
透过漫天的飞雪,她仰望的眼眸中倒映出二楼露台上站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那男孩高高瘦瘦,一张漂亮却带了几分孤傲的脸,他穿着洁白的衬衣,黑色背带短裤,脖子上扎着一只深蓝色的领结。他微抿着嘴唇,手指扬起在空中,细小的白色泡沫正从他张开的手指间慢慢地洒落。
后来许多年,周知知总是会梦见八岁生日的这个傍晚,十岁的他为她造了一场六月雪。此后经年,这场雪在她心里越下越大,再未停歇。一起铭刻在她心里的,还有他的名字,傅云深。
那段时间,恰逢傅云深的母亲姜淑宁正在争取与周家的合作,所以一度成为周宅的常客。姜淑宁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先是投周知知母亲所好,陪她一起购物、美容、喝下午茶,后来有一次她带傅云深来周家做客,发现周家内敛的小姑娘对儿子倒是非常热情主动,于是之后拜访都会带上他。
每次傅云深来,是周知知最开心的时光。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周末的下午,这些时间,其实是她最忙的时候,她要学大提琴与声乐,周母对女儿的期望非常高,最终目的是国际舞台上的独奏会,替她完成年轻时的夙愿。每每这时,知知就会跟家庭老师请假,以下一堂课多练习一个小时为交换条件,得到半小时的休息。
只是,她努力想要跟他亲近,找各种话题跟他说话,可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她说的多了,他脸上甚至出现不耐烦的神色,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埋头写起作业来。她沮丧地看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半小时,就在他的沉默冷淡里慢慢地流失。
她不知道,傅云深之所以对她这么冷淡甚至讨厌,是因为姜淑宁对他说,云深,你要对知知好一点知道吗,妈妈需要周家的帮助。还有啊,你们年龄相仿,又是从小就认识了,没准以后还能成为一家人呢!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能听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听明白了,所以觉得很讨厌,去周家很讨厌,那个总是爱黏着他、故意讨好他的周家小姑娘,也很讨厌。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的心思会随着岁月渐渐滋长成厚重而庞大的爱,那么拒绝接受一个人靠近的心思,同样也会随着岁月而滋长,经年后,那种先入为主的情绪很难再改变。
从八岁到十三岁,周知知从一个小小姑娘成长为拥有敏感心事的少女,她来了初潮,身高长了二十厘米,童花头变成长发飘飘,学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擦母亲的大红色口红,她也渐渐明白了,她对傅云深从最初的懵懂喜欢渐渐变成少女情深意重的爱恋。
她升入了他所在的中学,只为离他更近一点,可是她念初一,他初三,彼此的教室隔了两栋建筑物,走过去要五分钟,课间十分钟的时间,为了去他教室里看他一眼,或者送点吃的,她必须用跑的。
她出现在他教室里次数多了,一些无聊的男生们就会起哄调侃他说,傅云深,这个小妹妹是你的小女朋友么?怎么每天都来给你送吃的呀,生怕你饿着一样啊哈哈!
她在听到那句“小女朋友”时,脸瞬间就红了,垂下头,又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他,却见他脸色很臭,“唰”地站起身,丢下一句冷冷的“无聊”,就走出了教室。
十五岁的他,给她的表情,依旧如同过去那几年一样,清清冷冷的,被她缠得烦了,就会皱起眉头,紧抿着唇,很不高兴的样子。
但她从不气馁,她总是想,不要紧啊知知,他现在讨厌你,不喜欢你,是因为他还不了解你啊,他还有没看到你的好啊。
她根本就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时,你再多的不好,他也会喜欢你。不喜欢一个人时,你再优秀完美,他也不会对你心动。
她以为还有漫长的时间,让他慢慢了解自己,然后喜欢上自己。然而他却在初三毕业后,决定去德国念高中。她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还是她打电话给他的母亲,因为连续几天她打电话给他他都没有接。姜淑宁在那边特别惊讶地说,知知,云深要出国念书,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啊!
挂掉电话,她疯狂地跑出房间,父母都不在家,开车的司机也不在,她只得跑到马路上去拦出租车。黄昏时分,正是交通高峰期,她等了许久,才拦到一辆车,她急的眼泪都快要跑出来了,上车就狂催司机,快快快,去机场!走最近的路!说话语调都带了哽咽,司机见状,二话没说,真的给她抄了条近路,速度跑得飞快。
可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她看着那班刚刚飞走的飞机,慢慢地蹲下身,在人来人往喧嚣的候机大厅里,无声痛哭,眼泪爬满了整张脸。
他在德国念书的那几年,就连寒暑假也很少回国,就算回国,他也从不会主动联系她。那几年,只有在春节的时候,她才能见到他一次。可是一屋子的人,热热闹闹,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说句话。吃饭的时候,她故意坐在他身边,他却一直埋头玩着手机游戏,除了最初跟她打了声招呼,之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周知知十五岁时,她曾跟爷爷提议想要去德国留学,老爷子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理由是她年纪太小,不放心。周母也不赞同,对她说,留学可以,等你满了十八岁,但是你应该去维也纳,而不是柏林。她的心事母亲一览无余,虽然没有反对她喜欢傅云深,但也不见得就是看好,只当她是小女生心思,没准过阵子热情就冷却了。
只是她低估了女儿的心,她一开始就猜错了,她对傅云深,不是热情,而是再也无法忘却的深情。
周知知升入高中后,与傅云深的联系反而渐渐频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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