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听得殿中女人的笑语,在门前停了半刻,高阔的门窗仍未换夏季窗纱,她面前是水一般的黑暗,背后日光在她周身托出一个金尘的光晕来。
&esp;&esp;谈笑的人是殷氏和太后。如今,作为今上的祖母,太后实已加封太皇太后,然而似乎是不欲显得太过老朽,太皇太后仍令阖宫上下呼其为“太后”。李瑽请安时,殷氏侧立在太后旁,正在与太后捶背,仿佛寻常人家子妇孝顺舅姑,反倒是结结实实地受了李瑽一礼。
&esp;&esp;这融融光景,倒像她是外人。殷氏的孩子早年死在太后手里,如今二人竟如此融洽,直令她齿冷。殷氏见李瑽面冷,又停下手来殷勤问候。殷氏原是太后的宫人,自是要多孝敬。她却做不得这样能屈能伸的人。
&esp;&esp;“前些时我还讲,贵嫔于子女上艰难,宫中就只皇后的阿恕,多少太冷清了些。正巧如今——”太后面带揶揄,“——我当日,旁听台阁议事,浏览内闱不宜的书册,并鼓励她向朝臣和学士们请教。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小妻子成长为他忠诚而勤勉的臣下,时日略久,连最顽固的老臣亦对她有所改观。
&esp;&esp;她亦用心经营着这君臣夫妻的游戏。她大约明白,元澈此举并不全出于对她的喜爱或袒护,更多是为了表达自己对繁文缛节的厌恶。他向来不喜欢迂腐的臣下,也一样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女人。而与对她的宽纵相比,元澈对她的亲族多少有所忌惮。她父亲自然是股肱之臣,元澈对待她父亲极尽尊荣,委以重器,并慷慨任命她父亲的门生,却将李氏旁支别授他爵,迁往关内。一族之中,因此多生嫌隙,她的叔父更面斥她父亲称“亲族岂不如朋党?”她极力弥合着家族的裂痕,为叔父们谋取关内清要的职缺,并约束一切可能引起元澈反感的家族贿弊。
&esp;&esp;“你如果生为一男儿,当为治世之能臣。”这是她父亲能给予一个女儿的最高评价——可堪成为优秀的儿子,然而她父亲的每一个儿子都各具其能地令他失望。
&esp;&esp;她在父亲的感叹中察觉到了他的衰老。如果父亲去世,如今的陇右李氏想必将分崩离析。
&esp;&esp;这皆是元澈悬在她心头的剑。还有她的阿恕,在朝中立储的倡议中,元澈却以自己胞兄赵王的封国,加封自己的长子为赵王。
&esp;&esp;“阿恕难道是我和五哥的孩子?”一次她借酒醉问元澈。他闻言只是微笑,一时并未回答。
&esp;&esp;他仍然宠爱甚至依赖她,会如旧日般亲昵地唤她“小麑”,喝醉酒时也会最先来寻她,而她仍深觉自己正身处泥沙俱下的境地。不只是她,想必他也是一样。
&esp;&esp;如今,新的生命正在她的体内萌发,在旁人眼中,不像她可怜的阿恕,这是一个身世清白无疑的孩子。她在家族的期望中再去孕育一个孩子,这样的力量和痛苦,从一代代的母亲传递给女儿。她同样被困在名为女儿和母亲的囚车上,去领受女子的所谓命运。
&esp;&esp;逃离了前皇逼迫下杯弓蛇影的王府岁月,她并没有更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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