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蕴之面色如纸,嘴角胸前都被鲜血染红,胸膛上已看不到一丝起伏。小晏迟疑片刻,仍反手将七枚银针刺入她头顶,内力顺着银针徐徐注入她的体内。
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小晏终于叹了口气,轻轻将白蕴之的尸体放下,他修眉紧锁,神色变换不定,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千利紫石一眼。
千利紫石猛然退开两步,愕然注视着自己的双掌,似乎极度惊讶于自己的所为。她突然跪倒在小晏身边,伸手想拉住他,喃喃道:“少主人……”
小晏轻一拂袖,站起身来,转身对草地上那群蜉蝣国男子一拱手,正要开口,村东却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看来女王加冕之礼已然完成。
蜉蝣国男子默默站在草地上,脸上是一种震惊、沉痛到了极至之后的木然。他们生命中那短暂的欢乐如今却被一群不速之客随手撕裂,而在蜉蝣国的漫漫历史中,根本没有血腥二字。连死亡,也被哲思的光环笼罩,回归于超越之后的旷达。对于他们而言,所知的最大的痛苦只是思辩的痛苦。他们能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理解人类的一切,但当杀戮和伤害真的来临,真的直面同胞鲜血淋漓的尸体,他们却完全不能理解。
远处歌声袅袅,纯真得如来自天庭的喜悦之声衬着此处浓浓的血腥,显得如此的生硬,不协。小晏摇了摇头,欲说的话却再难出口。
过了好久,那群蜉蝣国男子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们默然向中心聚拢,当中走出一人,小心翼翼的抱起白蕴之的尸体。其他人围绕在她周围,低头无语。
小晏不忍再看,长叹道:“如今……”
当中那人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来客,声音极为沉痛,却也极为坚决:“事已至此,诸位也不必多言。目前有两条路让诸位选择。”
小晏歉然道:“请讲。”
蜉蝣国人道:“一是诸位跟我到王宫,请女王处罚;二是诸位将我等全数杀死,然后自可离去。以诸位的武功,杀死我们当然轻而易举,然而我们中若有一人不死,决不让诸位离开此处半步。”这几句话一字一句,讲的很慢,语气算不上慷慨激昂,也丝毫没有恫吓之意,只是极为认真,认真到让你无法不相信这点:任何人要想离开此处,就非得从这几百个少年的尸体上踩过去不可。
千利紫石跪在小晏身边,脸上的惊愕还未褪去,面色更是苍白如纸。她含泪仰视着小晏,道:“少主人,我真的不知道,我……”
小晏叹息一声,低身扶起她,回头对蜉蝣人道:“在下和紫石姬愿意前去王宫,听凭女王处罚。”
他这么说,大家都没有异议。
就在赤潋花就要开败的时候,他们在蜉蝣人带领之下,来到村落东头的皇宫之外。
一株巨大的无花果树参天耸立,枝藤垂地,牵罗披拂,从外看去,竟不知这座树宫中到底占了几许地势。而主树竟完全是一个由藤萝盘绕而成的巨型圆筒,足有数十人合抱粗细,极为骇人耳目。巨筒顶端覆着层层茂密的树叶,四周环墙完全为合抱粗的藤、根编织缠绕而成,侧面的阳光透过千形百态的空洞,将七色光晕投照于树宫之内,远看去,巨叶滴翠,枝干蜿蜒,裹于万道彩虹之内,真是聚天之灵,别有一种堂皇森严之气。
无花果树本来就可牵藤寄生于其他树木上,起初只是绕着树干往上攀爬,抢占阳光养分,待长成气候,藤根会越长越粗,越缠越紧,最后将寄主勒毙怀中。待原来的大树完全枯朽腐烂之后,藤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形态,就会形成完全由藤萝缠绕而成的树状空筒。然而这棵无花果树藤缠绕的空筒却极为巨大,直可谓骇人听闻,看来寄主本就是数百年树龄的榕树一类,被勒毙后无花果树独占天机,又生长了近千年,才会形成这样一座雄伟广大的树宫。
蜉蝣男子在宫口止步,示意几人可以自行进入。
几人抬头一看,眼前是一片浓浓的翠色。
阳光透藤而入,一地芳草长得萋萋茂茂,点缀着各色野花,真是好一幅天然的地毯。宫内几乎丝毫未经过人力布置,物什寥寥,看上去一目了然。一块略为平整的树根盘在宫南,上面摆着些树叶树枝,似乎被用作桌子。桌子后边,一位半裸少女紫发垂地,随意斜坐草坪上,托腮瞑目,似乎在思索什么。
步小鸾叫道:“紫姐姐!”
紫凝之轻轻睁开双眼,淡紫色眼波隔空传来,说不出的柔和却也说不出的尊贵,就如晚春中最后一朵紫莲,触目皆是温柔婉约,却又风骨自洁,让人不敢起亵玩之心。
她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从桌子后走了出来。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动作极为轻盈,全身唯一的装饰不过纤腰间一片紫叶,徐徐临风而动。她走到步小鸾跟前,将手上叠好的裙子递给她,微笑道:“小姑娘,你的衣服姐姐穿不了了,现在还给你。”
步小鸾瞠目结舌,呆呆的望着紫凝之,道:“紫姐姐,你真好看。”
紫凝之淡淡一笑,将衣服交给步小鸾身旁的相思。她紫眸中掠过一丝沉沉的忧伤,对小晏道:“蜉蝣国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杀人凶手。”
小晏歉然叹道:“出了这样的意外,不止害了白姑娘的性命,还让白家百代心愿灰飞烟灭,在下心中也极为难过。只是请女王陛下相信,紫石体内尸毒未清,心性大变,此番出手伤人绝非她的本意。”
紫凝之看了小晏一眼,轻轻道:“这位公子的话我当然是相信的。然而,在蜉蝣国中,每一个人的生命是世间最值得尊重和宝贵的东西,只有有了生命,才能创造一切。亵渎生命是世间最残忍的罪过,必将受到最重的惩罚,这并不以犯罪者是否知道、是否情愿而改变。”
小晏叹道:“女王陛下言之有理。那么紫石姬按律当承受何等样的惩罚?”
紫凝之轻轻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她,而是公子你。”
小晏还未回答,千利紫石已骇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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