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是正靠在引枕上假寐,闻言便睁眼道:“她都告诉你了?”
“这倒没有。她老人家只说了少年时和您兄姐他们一道浑玩的趣事。”
苏如是抿了抿唇,转头望向窗外,在马车的驶动中,车帘微微晃动,大片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而她却感受不到半丝暖意。
过了良久,她才叹息道:“其实本不该瞒着你的,之前怕告诉你惹你伤怀。但如今故事听了半截,不说到结局,你心里也得记挂着。”
“我们苏家在前朝是皇商,专供宫里的布料和绣品的。后来前朝没了,我家的生意虽然一落千丈,但也勉强可以糊口。爹娘从没有怨怼什么,只是因为家里的事实在太多,便经常外出,将我交给年长我十来岁的兄姐照顾。
我兄长叫苏如玉,公子人如玉,那句话来形容他不为过。我姐姐叫苏如慧,她也确实是个智慧聪明的女子。
我幼时便很濡慕他们,但因为年幼,他们并不怎么爱带我一道出门,只叫奶娘丫鬟照看我。
我还记得是在我七岁那年,他们在外头结识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性子爽利,英气逼人,待我却很和气。我也喜欢念着她,唤她作‘萍姐姐’。
萍姐姐是将门出身,比旁人家的小姐都活泼。她带着我们骑马爬山,上树下湖……就那样过了一两年,我大一些了,能听懂大人说话了,听到我姐姐私下调笑我哥哥,说‘喜欢别人就直说啊,藏着掖着就不怕媳妇儿跑了?’。
我哥哥红着脸不吭声。转头姐姐见了我,把我招到跟前,让我好好练练以后改口叫萍姐姐作嫂子,说是等年前爹娘回来,就去窦家提亲。
我哥哥到底还是底气不足,说商人之子如何能和将门虎女匹配?还是等他考取了功名再说。
前朝商人之子是不能科举的,本朝才解了禁。但解禁之后还未有商人之子高中过。
因此我哥哥也没有把握,就按着不表。
却没想到那年过年,萍姐姐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出宫祈福的六皇子。
宫里那些事我们那样的阶层也不清楚,反正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萍姐姐已经和六皇子定了亲。
姐姐很是惋惜,但哥哥却说不碍什么,还说‘外头都在萍萍本来是要当太子妃的,因为她的坚持,才改和六皇子接亲,但不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终归是比咱们这样的人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青春少艾,总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这种事如今回忆起来也是美好的。兄姐都是豁达的人,很快就心无芥蒂地为她感到高兴。”
苏如是说的和太皇太后说的几乎一致,不同的大概就是苏如是的兄长喜欢过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本人并不知情。
而苏如是后头要说的,才是故事的结局。
“萍姐姐定亲到成婚的那一年,她再也没有和我们有过交集。兄姐也并不在意,只可着法儿地给她送去他们准备的嫁妆。而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兄姐也按着家里的意思先后成婚了。
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萍姐姐成婚半年后的一个深夜里,突然满脸泪痕、形容狼狈地到了我家。她说她怀的孩子被人害死了,而且不是六皇子府里的人做的。可惜他们夫妻在皇室中无权无势,连仇人是谁都追查不到。
我兄姐把她当家人,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便问如何才能帮到她。
后来,便是我那已经继承了家业的哥哥和嫁到富户人家的姐姐倾囊相助,一年数十万两的银子往六皇子府送。
更没想到的是,六皇子委实有手段,有了钱财支撑之后步步为营,收买人心……最终一步登天。
那时候我们家的人真是高兴啊。那几年在兄姐的操持下,家中生意比前朝时也不逊色,银钱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但到底是自家人挣得银钱,爹娘并不支持兄姐暗中资助毫不起眼的六皇子。那会儿终于才解开了心结,夸赞兄姐有眼光。
其实我兄姐哪里就想要什么好前程呢?只是真的把萍姐姐当家人看,为的还是少年时的那份情谊。
后头萍姐姐成了皇后,召我和我姐姐进宫,问我们要什么赏赐。
我姐姐那会儿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特地跑去宫里也不是为了赏赐,只是想确认一下新帝对萍姐姐好不好。
见萍姐姐稳坐中宫,她便也放心了,只笑着说什么都不要,若是要赏赐,那就赏赐她肚中孩子一个好名字吧……可谁能想到我姐姐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呢?
就在新帝登基后没多久的一个寒冷雨夜,一伙儿凶狠的强盗破门而入,屠杀了我家满门。而我身形瘦小,被姐姐藏在佛龛里,侥幸逃过一劫。
我清楚地记得那些人摘下了面罩,整齐划一地对着门口行礼,而后便是新登基的皇帝踩着我家人鲜血进屋查看尸体。
我以前见过他很多次,他总是笑得很和气,很温柔,温温吞吞的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一般。
但那夜的他神情阴冷地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嫌恶地用帕子捂着鼻子,问那‘土匪头子’是不是都杀干净了?
‘土匪头子’说还差一个最小的。
接着便是萍姐姐跌跌撞撞地进了来,口中道;‘如是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知道什么?就算她知道了,有谁会相信她这么个半大孩子的话?’
皇帝见她那样忽然冷笑起来,说:‘也罢,半大孩子放了也就放了。只你如今失魂落魄给谁看呢?苏家人的下场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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