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早晨下楼取报纸回来的时候忘了关门,也因为他正在那里全神贯注地但又徒劳无功地试图将那个摔坏的收音机重新装好,所以他猛一抬头就看到安妮特·塔德莫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她身穿一件红色外套,头上歪戴着一顶海军贝雷帽,看上去活像一个法国村姑。她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脸颊被外面的冷风冻得红扑扑的。她看上去是那么幼稚,那么温顺,那么单纯,那么令人心痛地美丽。他当即想起自己两天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便有了一种肮脏的感觉。
她身上散发出名贵香水的气味,可能还伴着一丝丝白酒的气息,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悔恨和欲望相互交织的感觉。
“我一个早上都在给你打电话,”她说,“可老是占线。就这样闯进来实在抱歉。我只待一分钟,真的。你这里凑巧有一杯伏特加没有?没关系。听着。我必定把一只耳环丢在你这里了。我当时的脑子乱得一团糟。你想必以为我这会儿是疯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个好处,费玛,就是事实上我压根儿就不用考虑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就像咱俩是兄妹一样。上次我在那里嘟嘟囔囔、喋喋不休的那些话,这会儿我事实上一句也记不起来了。你真好,你当时没有嘲笑我。你没有看到,是吗?银子的,有点儿长,上面还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小宝石的?”
费玛犹豫了一下,接着便打定主意,把占在扶手椅上的那份报纸抛向一边,将安妮特按到椅子上。但他马上又让她站起来,把她的两只胳膊从那件红色外套的袖子里给倒腾出来。她今天早上看上去是那么漂亮,那么体贴,那么迷人。他赶到厨房,以便把电水壶的插头插上,看看他父亲那瓶法国产的橘味白酒还有没有剩下一点。转身回来的时候,他说:
“昨天夜里我梦到你了。在梦里,你是那么妩媚,那么高兴,因为你丈夫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也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但你这会儿甚至比在昨天夜里的梦中还要妩媚。这个海军贝雷帽真的很适合你。你以后应当经常戴这顶帽子。前天发生什么事我都忘了,你说是什么呢?我真的为自己感到羞耻。但你的到来让我惊慌失措,我刚才的行为就好像那个众所周知的哭泣的强奸犯[1]。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和女人在一起了。但此时我并不是为自己像猪一般的行为做任何辩护。你能教我怎样向你赔罪吗?”
安妮特说:
“够了。别说了。你又要让我哭了。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费玛;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听众,你是那么理解人,那么富有同情心。我想在整个世界上还没人像你那样聆听过我的倾诉。可我当时是那么古怪,那么自私,那么专注自己的问题。伤害了你的情感我感到很难过。”
她接着又补充说道,她一直很相信梦。事实上,就在昨天夜里,当费玛梦到她的时候,耶里还真的从米兰给她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他说,他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时间会告诉他们答案的,她应该尽力不要恨他。
“时间……”费玛正准备张口说话,但安妮特将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嘴上。
“我们什么也不要说。我们那天夜里说得够多了。让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上一两分钟,然后我就离开。我在城里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可我就是喜欢待在你身旁。”
他们一言不发。费玛坐在她椅子的扶手上,一只胳膊差不多要擦上了她的肩膀。这时,他为自己感到害羞,因为屋子里一片狼藉:摔在沙发上的那件长袖冬用汗背心,昨天晚上他没有关上的底层抽屉,放在桌子上的那些空咖啡杯,到处散放的报纸。他在心里暗暗诅咒自己搏动的欲念,他向自己发誓,自己这一次的行为一定要无可指摘。
安妮特沉思地发话了,但与其是对他说,倒不如说她是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错怪你了。”
这句话差点儿就让他流下了泪水。打他还是一个孩子起,每当有大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就感到那么甜蜜、那么快慰。他拼命地克制着想跪在她面前的冲动,同梦中她的丈夫一模一样。不过,严格地说,并不是在梦中,而是在他今天早晨的思想里。但他看不出两者有什么差别。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说,“你的耳环在我这里。我当时就是在你坐的这把椅子里看到的。我真是一个白痴:今天早晨我一睁眼,借着第一缕曙光,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忘了熄火的萤火虫呢。”
他壮了壮胆,又说道:
“你知道,我可是一个爱敲诈勒索的家伙。我不会白白地就让你把它拿回去的。”
安妮特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她大笑不止,他就乘机靠在她的身上。她捉住他的头发,把他往自己怀里拉,接着在他的鼻尖上吻了一吻,好像他是她的婴儿。
“这样行了吧?现在我可以拿回我的耳环了吗?”
费玛说:
“你这样我消受不起。我来给你换个方式。”
让他吃惊的是,他猛然抱住她的一双膝盖,把她的身子从椅子拖到地板上,身体里的欲望使他急不可耐、头晕目眩,他甚至没有停下来扯开她的衣服,而是盲目地但又像梦游者那样自信地在那里横冲直撞,一下子插入了她的身体,同时觉得被紧紧包裹并溶化在她子宫里的并不是他的阴茎,而是他的整个身体。他立时吼叫着射出了精液。最后,他再次清醒过来,感到全身的储备都耗尽了,就像阳光那样没有重量,似乎他把自己的整个肉体都放进了她的身体,这时他意识到,他又一次侮辱了她和自己,顿时感到一阵恐惧。他知道,这一次他是把一切都彻底给毁了。安妮特缓缓地、温柔地抚摩着他的脑袋和脖子,直到他快慰地打了一个冷战,身上的皮肤激灵灵地抖了起来。
“哭泣的强奸犯。”她说。
接着又对他轻声说道:
“别出声,孩子。”
她又一次问他还有没有伏特加。也不知什么原因,费玛担心她可能觉得寒冷。他笨手笨脚地试着帮她整理衣服。同时还想说话。但她很快地再次将手放在他的嘴巴上,对他说:
“现在给我安静点儿,你这个小话匣子。”
站在那里对着镜子梳理她那秀美的头发时,她又接着说道:
“现在我得走了。我在城里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快把我的耳环给我吧:我已经理所当然地挣来了。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我们一道去看部电影。猎户座电影院今晚放映一部非常精彩的由让·迦本主演的法国喜剧片。”
费玛走进厨房,把瓶子里剩下的橘味白酒都倒进一只杯子里,端给她。在电水壶即将烧干的最后一分钟,他及时地将其拯救出来。可是,尽管他翻来覆去地寻思,就是想不出自己把那只耳环给怎么处置了。他向她发誓,他要把自己的公寓翻个底朝天,当晚就把她那个魔幻的萤火虫纤毫无损地还给她。他送她到门口的时候,他可怜兮兮地对她咕哝着,说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安妮特哈哈大笑起来。
【注释】
[1]“哭泣的强奸犯”这个说法和曾在以色列发生的一起真实事件有关。据报道,有一男子接连强暴了数名妇女,所有的受害者都称,强暴之后,强奸犯就号啕大哭,于是各报纸都将该强奸犯称为“哭泣的强奸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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