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齐并不主动去看那孩子,偶尔孩子哭得厉害了,他从婴儿房路过,也就眉头皱皱远远地瞧着。
那小奶娃刚来的时候是不哭不闹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吃奶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有一回霍五来帅府找他,看到孩子哭得不像话,就过去抱了一回,孩子突然就不哭了。
代齐便认定是奶妈不好,于是就让换了奶妈。
新换的奶妈爱吃鱼,府里的人不敢怠慢,每天大鱼小鱼地伺候着。奶水倒是充足,奶娃娃却说什么都不喝奶妈的奶。奶水涨得奶妈嗷嗷叫,只能找附近嘴壮的孩子给弄通。每天光是挤出来的奶就好几大杯子。
有一回小东西大约是实在饿了,好不容易喝了一回奶,全府上下高兴得跟过年似的。正好霍五来看这小东西,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觉得好像抱着一只猫,浑身上下都是腥味。他就抱着孩子到代齐书房,笑道:“你看这小少爷像不像只吃了鱼的猫?”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个奶妈也是没待两天,又换了。
孩子吃奶吃得少,娘胎里带的肉一下就掉了,瘦瘦的模样看着就心疼。找奶妈的事情推到了霍五的头上。霍五在乡下跑了十几趟,从奶妈的牙口、模样、气味,甚至奶味都要一一检阅。他觉得这不是在选奶妈,而是皇帝在选妃子。
新来的奶妈也只不过是说得过去而已,孩子不吃奶,督军府上上下下都跟着着急。坐车回督军府的时候,霍五无意中瞧见墙上代乳粉的广告,一拍脑袋,下车买了两罐子代乳粉。经理极力推销,说是原产原装到埠之后不拆包的。五块钱一磅,霍五心道,真贵。
可再贵的东西,只要孩子愿意吃,代齐自然就供得起。
霍五兴颠颠地提着代乳粉就去看奶娃子。丫头冲好了牛乳,霍五也不知道怎么给他灌下去,最后干脆一汤勺一汤勺地给喂了。
这小祖宗终于是肯喝奶了,却只喝霍五喂的奶。最后,奶妈的奶不过成了零嘴,霍五喂的奶倒成了主食。一天四五顿,晚上还有两顿。霍五的眼圈像被人打过一样的青。
有一回奶娃子好不容易喝完了一杯奶,霍五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就看到代齐靠在门上盯着他们。
他觉得自己得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怎么说也是道上混过的,当年人人都叫过一声“五哥”的;到了汉浦这里,跟着代齐做过几回大手笔,私下里也能被人尊称一句“霍五爷”的。可现在,居然就沦落成帅府的“奶哥哥”了。
于是霍五嘘着声音很小心道:“齐少,您看,这孩子总得要个妈来管呀。”
代齐顿了顿,“嗯”了一声,事不关己地闲道了一句:“我会让他们留心,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
霍五腹诽,你的重点在哪里?!无奈地只好撇撇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代齐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谁能当他的妈呢?谁配当他的妈?他觉得自己似乎都不配当他的父亲,心里是有点怕这个孩子的。
他脑子里都是傅婉初的话,这是货款,不欠你齐家的了。货款,货款……让他怎么对货款有感情?
霍五看他眉宇间除了冷漠,难得捉到一丝惘然。他抱着孩子凑到他眼前:“您要不要抱抱?”
奶娃娃这会儿奶足饭饱,半垂着眼睛很惬意地玩着自己的小手,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长长的眼睫毛卷着盖在眼睛上,眼皮很薄,能看到底下隐约纵横的或青或红的血管。脸上添了肉,面颊是肉嘟嘟的两堆。
霍五几乎是把孩子塞进他怀里的。他觉得这人怎么对自己的骨肉也能冷得起来呢?这样甜腻到人心的小东西,任他这个粗人的心都能化了,更何况是孩子的爹?
小家伙在代齐怀里躺了一小会儿才发现这个怀抱不太对了,于是放弃玩弄自己的手,恹恹地抬起目光。发现这个不是刚才喂奶的那个,就有些不乐意。看那面孔冷清清的,于是咧了咧嘴,像是要哭的模样。
代齐却有点慌了,学着霍五的样子轻轻摇了一下,嘴里也是有样学样地“哦……哦……”了几声。
小嘴终于平了下来,定定地望了一望。大约觉得这张脸还能入得了他的眼睛,于是小手在空中抓了一下。
代齐却是被他粉嫩嫩的双唇吸引了,忍不住上去摸一下。
于一个婴儿来说,他的手却是太大了,于是在中途改成一只手指。还没靠近小东西的唇,却被他的小手抓住。
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小家伙咯咯地笑了两声。霍五难得听到他笑,也凑过去看。那笑容干净得像是山上的雪,只看一眼,心都化了。不但是化了,还成了烟、化了雾,轻轻地往上蒸腾。好像心里什么样的念头,放到他面前都是丑陋罪恶的一样。
两个人头凑头地盯着他看,代齐的手指还轻轻动动,左一下、右一下的。小东西更开心了,嗓子里发出“啊呜吗”之类的声音。
霍五压抑着开心,不敢大声吓着孩子:“这是在叫爸爸吗?”其实那本来无意义的哼哼,听在代齐的耳朵里似乎也变成了“爸爸”或者“阿玛”。
两个人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没养孩子的经验。听到这声音,都以为是孩子叫人了。
代齐被那柔弱奶甜的声音浸着。有个声音渐渐地响起来:“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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