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些钱能换不少粮草辎重,你不给沈伯允,却巴巴跑来送给别人?”代齐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婉初声音杳然,不禁苦笑:“沈伯允要的不是这些。他不会出兵的。而我所求的,不过是沈仲凌的平安。”
可如果所求的只是他的平安,为什么不干脆放了他娶梁莹莹?不过还是不甘心而已。她跟母亲一样柔弱的外表下是颗执拗的心,不撞南墙心不死。
代齐在心底冷笑:好一个情深意重的格格!
车子停在一栋白色的小别墅前。婉初抬头望了望,不可置信地问:“大帅在这里?”
“不。这是我的官邸。”代齐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
婉初却是坐在那里不肯动:“我要找桂帅。”
代齐玩味地打量她一眼:“恐怕你还不知道,通城驻军是我管辖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婉初十指攥紧,思量他话里有几分真。可就算是假的,如今已入深夜,四合寂寂不辨来路,自己又能去哪里?抬眼已然瞧不见他身影,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不知何物的幽幽鸣叫,吓得婉初从车里跳了下来,快步走进公馆。
“齐少……”追到厅里,婉初刚想问他什么时候出兵。代齐却抬手,示意她停下,按铃叫了仆人来,交代了一句:“带婉小姐去客房梳洗一下。”
婉初稍稍一愣,眼前这个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这一句“婉小姐”叫得她心头一阵恍然。似乎曾经是被什么人这样叫过,是什么人呢?
然而此刻的她还没心情细想,只想同他再谈谈救人的事情。正要再说什么,却看到他那疏淡审视的目光,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容,瞬间涨红了脸。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确实是不雅。她素来爱干净漂亮,这样连着风尘仆仆的脏腻,也很是难受。但她的小皮箱落在了大帅府里没能拿回来,站在那里犹疑不动。
代齐挑了挑眉,看了看她,了然了一般,然后漠然地对下人说:“到小姐房里取套衣服给婉小姐换。”
待洗漱完毕,客房里寻不到吹风筒,只能用毛巾搓了半干。
但这样披散着头发总不像个样子,便绾了一个髻。手头边没发簪,婉初四下里寻了寻,瞧见花瓶里插着一枝剪了刺的玫瑰,就取了别住发髻。可玫瑰的秆子不够硬实,那发髻绾得便有些松散。镜子里望去,却又别有一番随意慵懒的风情。
仆人来传话,说主人在客厅等她。小楼里异常安静,只有几个伺候的下人。仆人引了婉初来到饭厅,桌上燃着白蜡烛,熏着香。
婉初穿着一件真丝葡萄紫的连身长裙,大约裙子的主人身材娇小,长裙只到她的膝盖下两寸。露着半截雪白的小腿和足腕,羊脂般泛着柔滑的光。她许久没穿过洋裙,穿起来好像又回到在法国的时候。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代齐见她走过来,松松散散绾了个髻,有些细碎的头发没被拢上,鬓边也落着一些。有一种翠滑宝钗簪不得的浮想联翩。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若隐若现地藏在头发里,又像是隐秘的招引。
那些细碎的头发都干了,失了水分的头发有一些蓬蓬松松的,好像姐姐以前养过的一只金吉拉猫。只是那猫总是性野凌厉,除了姐姐,从不肯让人碰。
而她熙水双眸幽幽地望着他,看起来就像那只收起爪子的乖猫,让人忍不住就去抚摸她的毛。
代齐此时换下军装,穿着一身月白绸子衫裤,更觉得神丰朗俊。他过来为婉初拉开椅子,伺候她坐下。手指无意间划过婉初清清凉凉的衣裳,头发里也不知道是玫瑰花的香还是洗发水的香,就那样盈盈地浮在空气里,都被他捕捉到,一丝的心头荡漾。
十几年了,他没想过重新和她一起吃饭,会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当初对食而笑的两个人,中间隔着数不尽的“岁月凄凉百事非”。
傅婉初,你可记得我了?
不待婉初开口,代齐一一为她介绍,家里有汉浦最好的旗人厨子,做的都是老家的小菜,让她好好尝尝。
餐桌上摆着小鸡珍蘑粉、御府椿鱼、扬子饭、豆擦糕、醋熘白菜。碗碗碟碟摆放得很是热闹,菜色也极是诱人,只是和这西洋的布置有些格格不入。
婉初随着母亲长大,对旗人家的吃食倒没有特别的钟情。抬头看看代齐,他看上去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婉初心里有些疑惑,他到底是谁?可这个问题现在于她并不重要。
婉初的心思不在此,又不好驳他面子。随便吃了两口,算是尽了客人的礼。
代齐用雪白的餐巾沾了沾唇角:“怎么,不对口味?”
“不是,我吃好了。夜里怕积食,不敢多吃。”
代齐脸上带着不明就里的笑,让人撤了饭菜下去。
婉初的话压在心里良久,但又不想突兀。正寻思着怎么开口,代齐终于开口。
“婉小姐真是好气魄,这样烽火连城地千里救夫,代某都忍不住佩服。”话虽如此,可声调里,婉初怎么都听出了嘲讽。
婉初动了动唇,还是忍住,等他的下文。
“其实让我出兵一点好处都没有。说实话,你那些金子,我也不爱。我与凌少是有些交情的……但是,马占荣私下里投靠了左家军。实不相瞒,左家军和桂军也有些交情。若不是有非出兵不可的理由,我谁也不想得罪。乐得坐山观虎斗,反正桂帅对江北没动过心思。”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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