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闻言点点头,忽然道:“诸位怎知太子不是故意以此为难咸阳城中的富户呢?”
唐秉四人霎时被张良问得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品出这句问话中的味道来,唐秉脸上立时显出慌乱的神情,他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不由得瞪大双眼,提高声音大喊:“这也未免太……”
“他喝高了!”没等唐秉将话说完,张良已经起身压住他的肩膀,对持壶而来的小厮摆摆手,温和的说,“店家无需担忧,我会看好,不让他闹事的。”
小厮心有余悸的点点头,仍旧忍不住多看唐秉一眼,不放心的叮咛:“可不要在酒肆里闹事,咱们渭风酒肆咸阳城里出名哩,巡城的卫士常常过来,醉酒闹事要被捉拿的。”
语毕,小厮转身而去,一路依旧回头向此处看了几回。
唐秉已经在这短短一瞬之间冷静下来,他虽然脸上怒容不减却咬着牙压下高声怒吼的冲动,沉声质问:“太子仁善之名遍布天下,燕地一战成名也从未做过斩杀俘虏的恶事,为何偏偏天下大定之后,要坑害子民?民生多艰,哪怕秦国的国都之中也遍地家徒四壁的人家!攒下几个钱哪有那么容易,这样圈钱的恶事一做,民心尽失!”
张良看着唐秉勃然大怒的神色,反而低声笑了起来,他眉目舒展,微笑的模样十分怡人,哪怕唐秉四人心中恼怒不止,也无法对其恶语相加。
张良停住笑声后,终于轻声解释:“兑钱令下达的时候富户尚未入咸阳,诸位难道以为这条政令是专门给他们发下的吗?关中三郡皆为老秦人,刀币更换圆钱的事情早已随着校对户籍一起了结了。”
唐秉四人的神色越发惊讶得不可抑制,他们马上追问:“如此说来,太子是专门针对迁入咸阳的富户而设此陷阱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张良看着四人笑而不语,过了许久终于令他们想起张良此前应该对兑钱引起的麻烦“毫不知情”,因此,四人脸上的神情都讪讪的。
张良等到他们不再追问,才用一种猜测的语调说着确定的内容:“家财足够迁入咸阳城的富户,若非曾经背靠大树,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财货,而这些“大树”……呵呵,不必子房明言,诸位一定明白。”
这年头又没有袁隆平老爷爷研究出来的高产稻,“土地里刨食”不是一句形容词而是实质,年景好的时候交了税再勒紧裤腰带一家人才勉强能活下去,指望种地积攒钱财发家致富,那纯属搞笑。
那么,既然富户不是淳朴的依靠自己发家致富,那么这些人要么吃的低买高卖、投机钻营钱,要么就是跟着六国遗贵发了一笔战争财。
总而言之都是不义之财,让识文断字的学子打心眼里看不起,而且两相比较,后一种更是令人不齿。
不得不说学子们虽然大多数没上过战场,骨子却都清高,虽然事情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都是太子扶苏使用经济手段一举让迁入咸阳城中不服管教的富商们赔出血来,可“打击不忠不义不仁富商”听起来就是令人瞬身舒坦,连心理障碍都瞬间消失无踪了。
唐秉几人相互对视几眼,相交多年的默契已经让彼此理解了脑中相同的想法,原本紧绷的面色不由得都舒展开来。
气氛眼看大好,从一开始就未曾开口的年轻男子忽然搭话:“陛下优待学子,太子也未曾降低诸位的生活,让诸位享受高官厚禄,为何此事一出,诸位首先想到的是秦朝上下不仁,坑害富户?”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当它骤然出现在四人面前的时候,将四人都打个措手不及。
年轻男子说完这句话直接起身,颇为冷淡的撇了与他同行的张良一眼,口气淡淡的说:“子房既然与这几人相投,不妨多聊几句,在下与恩将仇报之人无法共处一室,告辞了。”
语毕,年轻男子竟然抬脚就走,张良歉疚的像唐秉四人一拱手,低声解释:“子房受人之托,不能忍他落单,改日再去博士学宫拜访几位。”
说完话,张良赶忙追了出去,与男子很快登上马车一同消失在街角,徒留唐秉四人坐在渭风酒肆之中神色尴尬,满脸涨红。
“……咱们自认品行高洁,没想到也有被人劈头盖脸如此嘲讽的一天。哎!”吴实叹息。
剩余三人默然无言,一个个却都低下头,没什么能够反驳的——始皇帝登基之后确确实实优待了学子,最显眼的儒家领头人的第十代孙子都直接请来咸阳城中做了高官,朝堂之上也没有特意捧高任何一个学派,让原本式微的学派有了复苏的机会,学子遍布天下的学派也能够在朝堂一展所长。
与此同时,张良一进车门,脸上温润柔和的神色便瞬间褪去,直接冲太子扶苏丢了枚冷眼,坐到与他相隔最远的位置上,不客气的说:“太子把自己清洗得倒是干净,一眨眼仿若完全不是为了富户手中的银钱财货了。”
扶苏与张良截然相反,自打蹬车遮住了外人的阳光,他嘴角淡淡的笑意便再也未曾消失,被张良嘲讽也不以为意,只顾着把玩腰间的玉佩。
他看向窗外的天空,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愿意顺服的,孤自然不会为难,既然这些人非要以一己之力抗衡大秦的律法诏令,边让他们好好体味一番自己种出的苦果。”
张良看扶苏从来不算顺眼,与他恶言相向也算是惯例,说一句是习惯,说第二句则是找别扭了,他绝没有这种蠢爱好,因此,听到扶苏的回话后,转移话题,皱着眉头说:“胡亥公子来信陛下当时中毒,太子为何没做任何表示?您今日的举动若是传出去,不怕有人嚼舌根说太子不孝?”
扶苏扬起剑眉,露出自信的笑容,语气轻松的说:“虽然没有任何证明,可我有种预感,有胡亥在父皇身边,父皇一定能够转危为安,而且……既然出了毒杀父皇的事情,查清幕后主使者之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孤是父皇的孝顺儿子,与其故作姿态哭天抢地,还不如像现在一样,为大军多准备些钱粮。”
张良听到扶苏的话,不由得抚掌而笑,无可奈何的说:“太子对朝堂和兵事熟悉得简直不像是刚接触政务几年的毛头小子。”
说到此处,张良微妙的顿了顿,犹豫许久才再一次开口:“陛下春秋正盛,哪怕父子情深,太子也当避其锋芒。”
第126章 我有特殊的具备技巧
扶苏自认同张良关系说不上亲密——张良为了保全一直不安稳的颍川全家才帮着自己出谋划策;自己接受了胡亥和李斯的推荐才启用无心在秦朝为官的张良——因此,完全没想到如此贴心的话会由他说出。
可稍一琢磨,扶苏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
张良生于久韩;长于旧韩,而韩国之中虽然非公子未曾得到韩王重用;他所著的《韩非子》一书却实实在在是部大作,以张良的家世,绝对自小接触过这部书,其中“保身之道”恐怕正是张良这些年来以文弱书生之身游走四国却能完整活到现在的准则了。
但无论如何;张良能对自己说出这句提醒,都算得上推心置腹!
扶苏向张良俯身一拜,整齐了脸上的神色才开口解释:“多谢先生。”
张良见扶苏没有应下自己提醒的意思,也不再多说;心中却有些遗憾,在他看来秦国历代未能发生父子相残之事是因为秦人野心重,全副心神都挂在征服九州上,可眼下即使有个百越暂时绊住脚步,秦国的重心也重新回转到了国家建设当中。
始皇和太子虽然是亲生父子,可同一个人自己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何况是两个人?他们父子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肯定有所偏向,这个问题短时间内也许不突出,可始皇身体显然一直只是小恙,根本不是要命的大病,时间已久分歧累积,如何不起龃龉?
太子对“父子情”未免太有信心了!
张良抿了抿嘴唇到底忍不住说:“太子之母非正室,你不过占了个长的名义。其下兄弟数量之多远超常人,且其余公子成材者不少,陛下又不肯分封让他们认领疆土——公子们无所事事,焉能不一门心思盯着太子的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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