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我知道了。”最后,她轻声道:“谢谢老姜哥特地把鐲子送回来,请转告你家大人,我收下了。”
“小姐请保重。”老姜恭谨地弯身鞠躬,之后,悄然无声地离去。
那一夜,雁依盼在镜前整妆之际。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老态。
才双十年华,正应该是娇媚绽放的如花美貌,在镜中却憔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本来就纤瘦的身子更加荏弱,瘦损了不少,一双乌黑的眼睛更大了,脸颊微微凹下,表情淡淡的。
她对著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犹记得在梅县时,晨起梳妆,景四端会懒洋洋地在她身后欣赏。待她画了眉、点了唇之后,他会故意调侃几句:“打扮得这么美艳,是打算又要去青楼兼差赚银子吗?”
“不多赚点,怎么供得起你这贪得无厌的小白脸?”她半真半假地回敬。
说完,两人会在镜中相视一笑。唇枪舌战就是要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否则有什么意思呢
即使心底清楚知道他不是良伴,却还是失落了一颗心,再也追不回来。鐲子可以还,可是其他……不想了,再想也于事无补,既然做了,就该承担后果。雁依盼不后悔。
她母亲是不是也有著类似的心情嫁了一个连空壳子都没有的夫君,成天为柴米油盐担忧烦恼,还要努力打点门面,甚至偷偷接以前尚功局姐妹转介来的绣件,贴补家用。努力让落难皇族的雁父在亲友面前不至于抬不起头。她后悔过吗
也难怪她母亲对钱极为看重,因为吃够了苦头;希望女儿飞上枝头、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之外,最后还为了米商有钱,不惜使出可怕的手段一想要让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雁依盼从命下嫁。
雁依盼自小真的看多了为了钱而卑贱的事,所以,对一个人的操守特别严苛。当官就是要清廉,否则,不如不当。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安静地换上一身嫩黄衣裙,梳好头、重新整了妆,在夜深人静时刻,悄悄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顺著走廊往前头走。
雁府其实只有两个下人,此刻都睡了。她孤独的身影投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最后,雁依盼走进了已经多年都心生抗拒、不肯靠近的绣房。
轻轻关了门,她以手灯点起桌上陈旧的油灯,照亮了满室全綾罗,放眼皆绸缎的绣房。
只是,再精緻华丽的綾罗绸缎也全蒙了尘,旁边的绣架、梭一捆的绣线都遭虫蛀,原本润泽美丽的颜色,早已黯淡无光。
雁依盼随手翻了翻,想起母亲曾一面刺绣,一面对著年幼的女儿讲解什么是头蚕、二蚕,什么又是合罗、串五、肥光;丝要怎么练熟,熟了之后还要晒乾,乾了之后还要用大蚌壳磨光……小小年纪的雁依盼就会用清脆声音答出七种緙丝技法:有平织、摜、盘梭、搭梭、构、结,跟子母经。
“盼儿真聪明。”母亲彼时会手上一面忙著活计一嘴里一面称讚女儿,然后幽幽叹气,“这么伶俐,以后可得选个好夫君嫁,快快活活过一辈子。不像你娘,这么笨——”
不管是愚笨或聪明,结局却都相仿。所爱非人。
她信手翻著那一匹又一匹的蒙尘美布,细看上头绣的花样。最后选了一匹看起来最坚固的丝料,缓缓展开,手持有些生銹的铰剪,慢吞吞地剪啊剪,剪出了一长条。图案都给剪开了,看不出原来绣的是鸳鸯戏水,还是松竹长青。
然后,她仰首,握著丝布条的一端,将另一端拋过了头顶的横樑。提裙踩上了高竹凳,纤手使劲,将布条两端打成一个死结。
就这样吧。就随他去。把这一命还他,也就是了。
雁依盼吹熄了灯,四下陷入她最恐惧的黑暗。再过一刻,她就再也不会恐惧了,也不会生气、伤心、痛苦、自责、矛盾,更不用受刻骨相思的折磨。
布结往洁白的颈子一套,凉凉的丝料贴上她喉头。只要把凳子蹬开,只要用力一踢……
“慢著!”似乎有人在狂吼,门也被猛地撞开
但雁依盼已经闭上了眼。
她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但愿在地府能与景四端早点相见——
第9章(1)
雁依盼没有死成。连寻短都失败,她真是啼笑皆非。
救她的,竟然是她自己的母亲。
雁母抢进房去,第一件事便是眼明手快地抄起剪子,爬上桌面。伸高手铰断了丝布条。饶是如此,雁依盼白皙的颈子已经给勒出了深深的痕跡。
雁依盼重摔到地面,晕了过去。等醒来之际,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床上,母亲、丫头跟管家都在她床前,大概是合力把她扶回来的。
啊。所以没死吗她费力睁开眼,恍惚地望著眼前三人:管家很老了,鬢髮皆白;丫头吓得面无血色,眼眶红通通;而憔悴苍老的雁母,则依然还是小老鼠的模样,微低著头,不敢正视女儿。
“醒、醒了就好,漾喜,去泡热茶给小姐喝。”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还是煮点寧神汤——”
?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