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保琳·德洛斯是在厄尔·贾诺斯举办的一次大型宴会上。贾诺斯喜欢每两三个月就举办一次这样的宴会,参加的人都是些公司的职员、他私交的朋友和达官显贵以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些人可以随意参加宴会,不一定每次都出席。那次宴会在贾诺斯东六十街的家中举行。尽管没有完全对外公开,但宴会期间的两三个小时内仍有上百人进进出出。
乔吉特和我在一起。我们当即被介绍给了《未来资讯》的爱德华·奥林及其同部门的人。对于保琳·德洛斯,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尽管公司里所有人都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位女士的事,但实际上鲜有人见过她,而在厄尔·贾诺斯出席的场合上也见过她的人就少之又少了。德洛斯身材高挑,皮肤雪白,金发碧眼,美丽照人。天真无邪的眼神让人本能地觉得她是不容亵渎的纯洁天使,同时却又不禁使人联想到让人堕落的完美魔鬼。
“厄尔刚才问起你,”奥林告诉我,“想让你见些重要人物。”
“我有事耽搁了。事实上,我刚结束对麦金莱总统二十分钟的访谈。”
德洛斯小姐似乎略感兴趣,她问:“你刚说的是谁?”
“威廉·麦金莱。我们的第二十四任总统。”
“明白了,”她略带微笑地说,“你大概听了很多抱怨的话。”
一个黑瘦的小个男人一直在楼下徘徊,我认出他是埃默里·马斐逊,估计他也为《未来资讯》工作。此时,他大声说道:“审计部也有个像麦金莱一样冷酷的家伙。如果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我敢说,你一定听了不少的牢骚。”
“不。我确确实实是因为麦金莱先生的采访而耽搁了。就在银边酒吧。”
“确实如此,”乔吉特说,“当时我也在。”
“是的。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的牢骚。恰恰相反,他似乎混得很是如鱼得水。”侍者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便顺手从他的托盘里又拿了一杯曼哈顿鸡尾酒。“当然,他没有签约,但仍然继续工作着。除了做好扮演麦金莱的本职工作,有时候,他还扮演着福尔摩斯法官、托马斯·爱迪生、安德鲁·卡内基、亨利·沃德·比奇或者其他重要且尊贵的角色。他扮演华盛顿、林肯和克里斯多弗·哥伦布的次数比他自己记得的要多得多。”
“我觉得他是个很随和的朋友,”德洛斯说,“他是谁?”
“由于工作的缘故,他在民间的别名是克莱德·罗伯特·波尔希默斯。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曾答应让我做他的替角呢!”
“他是干什么的啊?”奥林问,语气里透着厌恶之情。“听起来像是他使一群鬼魂复苏了,现在却无法把它们弄回去了。”
“广播台,”我说,“而且他还能在任何地方扮演任何人。”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保琳·德洛斯。之后的傍晚以及晚上的早些时候我们则一如往常地就在这个舒适的小王宫里度过。它周边环绕着大大小小的豪宅,它们的主人拥有比贾诺斯集团或大或小的产业王国。新瓶装旧酒,还是老话题,只是谈话对象成了新面孔。我和乔吉特遇见了一个百货公司老板的侄女,并与其交谈起来。这位侄女显然想要开辟新领域。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将继承几英亩的旧百货公司。我还遇到了一位数学界的泰斗,他曾将许多加法器组成一个超级计算器装备,而这个装备堪称世界之最,它能解决连其发明者都不明白甚至超出其发明者能力的方程式。我说:“拥有自己的设备在手,你就比爱因斯坦更杰出了。”
他不安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醉了。
“恐怕不会。它纯粹就是个机械设备,仅仅是为特殊目的而研发的。”
我告诉他,他可能确实不是最好的数学家,但绝对是计算速度最快的数学家。然后,我又见了一名在重要政府机构工作的名不见经传的法律人士,接着便是贾诺斯的新宠社会评论员,还有其他人;这些人全是重要人物,而他们自己却浑然不知。其中有些人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绅士和学者,有些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成为明日法网之下出名的亡命之徒。一大群疯子看起来如此道貌岸然,以至于从未被人所疑,也将永不为人所疑。他们可能是未来人们茶余饭后常谈的破产者,可能是十年或二十年后死因不明的自杀者,也可能是潜在的神秘谋杀犯,还可能是我将永不可得知的真正伟人之父或母。
总之,大钟一如既往地转动着,是时候回家了。有时候,大钟的指针竟赛跑似的飞快转动着,而其他时候却几乎静止不动。然而,对于大钟而言,这毫无区别。指针可以向后转动,而它显示的时间同样正确。大钟将继续如往常一样转动,因为其他所有手表都以它为准进行校正,它甚至比日历更具影响力,人们会自动调整整个生活来适应它的步伐。
不管怎样,是时候找乔吉特一起回家了。我总在回家,一直如此。有时候我会绕弯路,但最终还是会回到家。根据铁路时刻表,家就在37。4英里之外,但也可能是3740英里之外,不管怎样,我总会回家的。厄尔·贾诺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和我们道别。
他肥大而不修边幅的淡粉色的脸上露出了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浅笑。在这个笑容中,我总能看见或者说我觉得我总能看见一样东西:他那眼前如无物的坦诚而无辜的眼神。贾诺斯并没有调整自己来适应大钟的步伐。他甚至不知道大钟的存在。在那如孩童般天真的凝视背后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灰白巨物,它正吸收着平凡世界所不知的东西。这个拥有长腿的巨物与某个结论几乎密切相关,完全不同于外部的真实表现,这个结论被遗忘了,被抛弃了。总有一天,结论会重新到来,巨物会发起攻击。或许它之前这么做过,今后也肯定还会这么做。
贾诺斯夸赞乔吉特长得漂亮——这是实话,他说她总能让他想起狂欢节和万圣节,以及历史上投出的最狂野的棒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透着一股真诚而独特的温暖,仿佛不是他本人的,然而实际上这是第三种人格。
“很抱歉,我的一位老朋友——康克林市长不得不早走了,”他对我说,“他很欣赏我们《犯罪资讯》最近所做的报道。我告诉他,你就是那个通灵侦探,引导着我们对案件进行全新的推理,他很感兴趣。”
“很遗憾,我没能见到他。”
“呃,拉里最近接办了一些墓园杂志,他想要写这方面的东西。但像你这样拥有实战经验和缜密思维的人,我不认为能给他多少建议。他需要的是风水先生。”
“今天晚上过得真愉快,厄尔!”
“是吧?晚安!”
“晚安!”
“晚安!”
我们穿过长长的房间,经过一群正在争论有较浓政治色彩话题的人群,径直走过一群堕落的醉酒之人,并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对怒不可遏却突然不语并对我们微笑的人。
“我们去哪儿?”乔吉特问道。
“先稍微绕绕,去吃个晚餐。然后当然是回家啦。”
在拿好我们的东西,等乔吉特的时候,我看到了保琳·德洛斯。她和其他一行四人消失在夜色中。就这样如此随意地抛弃了整个世界。但我的思绪飘向她,告诉她再回来。随时回来。
在出租车上,乔吉特问:“乔治,什么是风水先生?”
“我不知道,乔吉特。厄尔从一本厚厚的印刷版字典中查到的,并把它写在了自己的袖口上,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能当老板了。提醒我查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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