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公有何建议?”赵曙沉吟片刻,觉得有理,悠悠众口,总得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刚亲政不久,若尽罢黜言官,岂不让人以为他没有容人之量,是个昏君么?
司马光抢先道:“若陛下不能留大臣为朝廷之用,请连臣也一道贬了吧!”
韩琦无奈了,本来不打算让这些讨厌的言官留在朝廷阻挠政事堂办事,不过连司马光都这样说了,若真一并罢黜,估计他也难以久稳,只能顺水推舟,道:“陛下,司马谏院言之有理,就留范纯仁吧,至于留以何职,请陛下定夺!”
赵曙点点头,觉得该好好斟酌,令群臣退朝,三日后当有定夺。一时间,朝堂气氛既是紧张又有点宽松起来。那个被算计了的曹太后见事已不可为,倒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以对。赵曙有点过意不去,只能让儿女多往太后那边窜门,讨她开心,算是从亲情上弥补她的损失。
三日后,赵曙下了圣旨,御史台几大臣里只留范纯仁与吕大防,其他就是御史中丞也一道遭了罢黜。御史中丞的位置没有如沈欢所想落到司马光的头上,而是由另外一位颇是正直的大臣彭思永顶上。也许是为了宽抚御史诸人,范纯仁坐上了司马光的位置,为谏议大夫,算是稍稍升了一级。至于司马光,四十多岁的他也有了足够的资本,又由龙图阁直学士升为翰林学士,出谏院,权知开封府。另外那个王珪本来是翰林学士,也算是皇伯派的鼎力人物,不过虽然濮议已经定论,赵曙出于稳定着想,升他为参知政事,算是被收买了。
本来沈欢对于司马光离开谏院成为开封府知府是不怎么满意的,不过一下子升为翰林学士,三品官阶,相比之前也算升了一两级,加上宋代一般做执政之人都要经过翰林学士这个程序,对此他也就没话说了,要是在开封府这个位置上有了政绩,跳上去就是参政事!今年以来司马光升得比较快,不过相比历史上宋神宗提拔王安石几个月做上宰相的速度来说,还不算希奇!
濮议之争暂且结束了,朝堂一番人事调动,大体上还是朝着沈欢预定的目标前进,他也将要一步步走上这个政事仕途了!
第五十一章 黑手
濮议之争真正落幕了。十月底的时候,吕诲也要离京到外任职。北方的天气倏地降了下来,这两天还飘了几朵雪花,远近间隔着银白之色,煞是好看。这天司马光执意要给吕诲送行,拉上沈欢,驾着马车,一直出了开封城,过了护城河,到了五里之外的一个驿站才开始话别。
长亭复短亭,何处是归程。司马光与吕诲同殿为官几十年,又俱都是台院之官,大有香火之情,此此被贬之人中吕诲是最后一个离京的,因此司马光也就更有难舍之情了。
看着吕诲满脸落寞风霜,沈欢也不禁感慨,离了五步之远,不敢靠近,要真是计较起来,吕诲今日被贬的始作俑者还是他沈欢呢!可以这样说,他身为司马光的学生,这一次倒是站在他背后下了一次黑手,捅了他同伴一刀!仔细想来,还真有点难为情。好在他已经交代欧阳修帮忙保密,若是泄露出去,估计他就不用做人了!
依依离别,时光消逝,从中午出门,如今竟然磨蹭到了日头西斜,吕诲还得赶往下一个驿站休息,因此倒也耽搁不得了。司马光把沈欢招呼上前,让他给这位长者告别。沈欢不敢怠慢,给这位比之司马光还要固执的老臣行了一礼。
吕诲捋着长须,呵呵笑道:“早闻君实收了一个名满京城的才子做门生,如今一看,名不虚传呀!贤侄诗词无双,给老夫作一首做离别纪念,如何?”
沈欢闻言不禁苦笑,看来出名有出名好处,也有坏处,长者索要,不敢不给面子,好在本就打算细水长流,之前没有一下子把脑子里的诗词都鼓捣出来,不然遇见这种场面就难以收拾了。转头看向司马光,见他微微点头同意,只能极力搜索记忆。扭头看见五六丈外有几株矮梅,虽然还不是满天大雪,却也微微开了几朵,心中一动,不禁吟诵起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晚辈咏梅一首,愿先生能像寒梅一样,傲立风霜!”沈欢毫不客气地把人家陆游的《卜算子》给提前拉扯了过来应景。
吕诲哈哈笑道:“好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老夫数十年宦海,争来争去,也该罢休了!唉,老夫这就走吧!君实,你如今尚在朝廷,还请为君尽忠,为朝尽责!”
“大义所在,敢不从命!”司马光答应下来。
吕诲不再多说什么,笑了几声,坐上马车,令人长驾而去。司马光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马车,才叹一口气,招呼沈欢上车,也往回赶。司马光比较落寞,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沈欢脑子里依然浮现吕诲那张刚毅的脸,挥之不去,隐隐觉得好像落下了什么,总之是与吕诲有关,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不禁烦恼。
行了三四里路之后,司马光吆喝马夫停车,招呼沈欢下车走上一走。沈欢不敢不听,只能顶着呼呼的北风跟上,稍稍落后司马光一步。这里离开封城不过一里多路,远远能看见巍峨的城池伫立在眼前。
走了几十步之后,司马光倏地说道:“子贤,如你所料,这濮议之争果然热闹呀!整整半年朝堂纷争,如今却要以忠臣遭贬来结束,可叹可叹!”
“老师,天子之威不可测呀!”沈欢只能把责任都推到皇帝身上去,万万不敢透露出他教唆欧阳修之事来。
“是啊!”司马光一脸愁容,“老夫倒也不担心天子如何,看官家架势,却也不是昏庸之人。唯一担心就是韩相了,此人说跋扈却也为过,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比较专横的,又有欧阳永叔襄助,更得帝望,恐怕他今后将更**了!非群臣与天下之福呀!”
沈欢默然,倒是承认司马光的看法,韩琦大权在握,做事本来就很专横,虽说忠心为主,不过总是要惹人非议,后来就是因为这些原因给人弹劾得不敢上朝。不过这些对他与司马光都无害,他也就不担心了。
沈欢道:“老师,如今范尧夫坐镇谏院,想必会规劝官家行止,您倒也不必担忧了!总的来说,官家还是信任老师的,除了升为翰林学士外,还让老师做开封知府,若有政绩,他日不难为参知政事,到时老师也就更能为天下百姓出力了!”
司马光点点头,一生为官,谁又不想官至侯相,沈欢的话正合他心,官职越大,责任也就更大,到时更该为百姓考虑吧!
“子贤,明年二三月礼部就要贡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司马光问道,这个学生的前途也落在他心里,不能不关心。
沈欢笑道:“岂敢给老师丢脸!”说得倒是轻松,其实心里还真没多少底,到时几千贡生过独木桥,中与不中,还真很难说。古代考试没个评分标准,更多的看主考官的口味,特别是策论,若不合他的心意,就是文采再好写得天花乱坠,也难入法眼,最后还是得落榜了事!只能说尽力吧,若适合剽窃就剽窃,不合适就糊弄,争取中个进士就算了,至于状元什么的,一时不敢奢望。
司马光呵呵笑道:“若是你能高中,老夫脸上也有光呀!好了,到护城河了,我等上车往回走吧!
护城河?沈欢一愣,扭头一看,前面两三丈处就是宽大的护城河,波光粼粼,水纹荡漾,正是那清澈深幽的河水!
“水!对了,就是水!”沈欢脑袋闪过一片片的白光,终于想起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来,正是与刚离开不久的吕诲有关。历史上濮议是到后年才结束的,期间吕诲借一次天灾来攻击韩琦他们。那就是“京师大水”!治平二年八月,京师开封会大水,内涝成灾,人多溺水,死一千五百多人。这是沈欢有关这次灾难的记忆,这也是刚才从吕诲走后悬在心上的疑惑,吕诲借这次水灾攻击宰相他们,要皇帝罢他们的官。如今濮议提前结束,他当然没了这个机会,不过沈欢还是没得安心。
他恨不得骂娘了,老天怎么就不让自己舒服一下呢!死一千多人,也不过是个比较大的自然灾害而已,他沈欢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没有多少能力救助,本来也没有这个责任。可如今不同了——司马光做的是开封知府,到时若救助不力,容易受人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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