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古玩行里求他的人扯了去啦。因此,他那经年累月的收藏中,确有不少的珍品和“俏货”。
四十年代,梦璋为两个宝贝女儿办出嫁的时候,宁可卖掉大、小中府胡同的两处老宅,也不忍心碰他这些跟心肝一样的古董文玩。他一遍遍地教导儿子纪元:“房子卖了不算什么,卖了可以再买。古玩则不然,它们是卖一件少一件。但凡到了变卖古玩的地步,那可就真正是败家败到曲终人散的光景了……”谁都知道,古玩行里有一批人是专门“吃败家”的,黑着呢!
据说这时候,纪元正用鸡毛掸子帮着父亲梦璋轻轻地掸拂这些文玩上的尘土,并且两只眼睛里炯炯放光。
他几乎是用发狠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爸呗,您就放心吧,我一准儿是当命一样地守着它们!咱家不能败在我的手里,等我有了儿子,儿子再有儿子,我要让您的这些个玩意儿一代代地传下去,这样,白家就永远都不会败啦!”
老天爷才知道,这些个深藏在我们家那“鬼屋”般的西厢房里的古董文玩,真的能像它的继承人白纪元所发誓赌咒的那样“代代相传”吗?
“鬼屋”藏珍
记不得是六几年的几月,从上边传来了“最新指示”,号召人们要“破四旧,立四新”。具体是哪“四旧”哪“四新”现在说不清楚了,反正当时人们都说天坛里的祈年殿是“最大的四旧”,于是就把有天坛图案的印刷品全给撕了或烧了。
再后来则是值钱的东西都得砸,尤其古董文玩。于是,在我们那条胡同里,到处可以听到劈里啪啦瓷器的破碎声。人们不惜销毁手里传世的文玩精品,去求得个“岁岁(碎碎)平安”。
胡同里有个长得愣头壳脑、外号叫“土鳖”的小孩,见了我就追着问:“嘿!独门独院儿里的,你们家有四旧吧?”
我说:“操你个大爷的!我有大舅、二舅,就是他妈没四舅。”说着话就打起来了,我哥也从院儿里冲出来,俩人合伙把土鳖给臭揍一顿。
那棒槌就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孙子哎!俩打一个,老子跟你们丫没完。你们家里有四旧我知道,回头我告诉红卫兵去!快来看呀——白林、白明家里有四旧……”
我们家里果真有“四旧”吗?太有啦!
俗话说:“船破了有底,底破了有帮,帮破了还有钉。”白家是老宅门的底子,即便现在只剩下“残帮锈钉”了,但在这独门小院儿里,仍旧到处闻得着“封建气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那挂着爷爷奶奶照片的、昏暗潮湿的西厢房“鬼屋”,原来正是白家的“老铺底子”,难怪它整日门窗紧闭,在这如火如荼的年代里,见不得“社会主义的灿烂阳光”呢!
记得小时候我姥姥一到天黑就跟我讲,你爷爷奶奶虽然早死了,可他们的“魂儿”还留在西厢房里,替你们白家看家守院!所以,西厢房的窗户永远都不能打开,一见着阳光你爷爷奶奶可就走了,那多不孝顺呀?记住喽,别进西厢房也别和人说西厢房里的秘密……
姥姥的!这时候我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了,哪还敢钻西厢房或者跟胡同里的伙伴说我们家有一间“鬼屋”?就算是为了保守白家的秘密,大人们也不该串通一气,拿死去的祖宗吓唬我这个毛孩子!
一直到了“破四旧”的“火红年代”,我才如噩梦初醒。敢情我爷爷奶奶并不怕“光”,真正怕见光的,是那满屋子的文玩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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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四旧
在白家的老宅里,那满堂的古旧家具自不必说,连屁股底下坐的都是红木“钱柜”。独板儿的黄花梨架几案上,端摆着带有###文字图案的明代正德年间铜制“炉瓶三式”。除了梦璋和白三奶奶那令我从来不敢正视的照片之外,还挂着“明季四王”之一王元祁的“山水画轴”。
在爷爷奶奶这两尊“门神”深邃目光的看护下,从“一百件儿”(指瓷器规格)的凤尾尊到“五百件儿”的大赏瓶,从竹、木、牙、角的文玩清供到清三代以来的名人字画,错落有致的摆放在深红色的多宝里或者是几架上。
昏暗与静雅之中散发出一股股腐朽的幽香。
我们哥俩无意中跟土鳖打的那场架,却给我爸提了个大醒儿,这些“四旧”藏是藏不住的,就像纸里包不住火一样。今儿个您自己不“破”,等着明儿个让人家来给你“破”,那麻烦可就大啦!到时候叫什么您知道不?叫“抄家”!
于是在思考了一天一夜之后,我爸终于咬着后槽牙,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个字儿:“——砸!”
想起以前我哥在这西厢房里,不知道偷着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曾不小心把一只半大的花瓶给碰碎了。那天,正巧我爸和我姑父一起进来,看着一地的碎片,我那姑父好像很是在行,啧啧地叨唠着:“完喽!雍——正——粉——彩。”我爸就一个耳刮子接一个耳刮子的扇我哥,然后让他给爷爷的照片下跪,连晚饭都没给吃。现在好了,我爸他居然下令让我们砸,这不是报仇雪恨吗?
我寻思着,当时我哥不定是怎样儿的偷着乐呢。
那些大大小小的瓷瓶子、瓷罐子被摆在了当院儿里,平时轻拿轻放,跟眼珠子一样金贵的东西,现在要肆无忌惮地去砸碎它们,这简直是给人一种“摧枯拉朽”的快感!我们哥俩举起砖头,恶狠狠地朝这些个“残渣余孽”拍去,随着一阵叽哩哐啷!乒乒乓乓!美轮美奂的传世佳品,顷刻间变成了永远都无法再生的文明碎片。
突然,我爸跺着脚,拍着大腿高声地冲我们吼道:“轻点!你们不会轻一点!!难道就这么恨你们的祖宗?”大家就全愣住了。愣了片刻之后,父亲便摆了摆手,脸色惨白地转身回屋去了。
我妈出了个主意,用破布单子把那些瓷器包起来再砸,说一来是免得你们的父亲听着“闹心”,二来不让邻居感觉到这独门独院里的“动静”太大。
据我妈说,那天夜里父亲他失眠了,半夜三更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我爷爷的相片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不伤心。然后又喝了小半瓶的闷酒,方才勉强睡下。那一夜净说一些含含糊糊的梦话。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我爸的神经系统,远比西厢房里那件最薄的青花瓷器,还要脆弱!
接着是往外“扔”老家具,能卖钱的就卖个仨瓜俩子儿,实在卖不了的就当“劈柴”了。而后,我爸还得在各类场合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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